老太太也一直围着他打转，佝偻着背，说话声音也小，刚刚都被哭声盖过去了。

这会儿叶小溪停了下来，大家才又听到她的声音。

“天都黑了，饿不饿啊东子，赶紧去给你煮碗面吃……”

“下次回来先回家，有啥事等回家之后，歇了再办也来得及……”

“这才出门几个月都黑了，之前多白白净净啊，太辛苦了，肯定太辛苦了……”

“钱赚不完你得多注意着点身体，别让自己太辛苦了，都请了那么多人了，自己别太累了……”

小老太站他跟前佝偻着背都还没有到他胸口，围着他从前面转到旁边，又转到他后面。

叶耀东扶了她一把，“行了，你别围着我转了，你去门口坐着乘凉吧，让阿清随便给我弄点东西吃就行。”

而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左邻右舍也都围过来了。

现在天热，大家饭后基本都是坐门口乘凉，附近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周围人家都知道。

“阿东又回来了？”

“阿东几时到家的？都有谁回来了？”

“我家男人在上面好吗？每天收货好不好？”

“你都知道偶尔回来看一下，他们出去了就是一整年，都不知道回来看一下家里，都得到年底。”

“先给东子休息一下……”老太太声音不大，又要被淹没了。

“刚刚拖拉机已经把回来的人带回来了，大家在上面都挺好的，都在赚大钱，不是可以打电话吗？你们打电话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直接就问。”

叶耀东回应了一句就先扶老太太去门口坐着。

林秀清笑着对左邻右舍的道：“我先给阿东煮东西吃，他都累坏了，刚卸完货才到家，别人天没黑就已经到家了，他却忙着善后，到现在才回来。”

“哎，你忙你的，我们就跟他说说话，问几句。”

邻居妇女格外的热请，都围着他说话，关心上面的情况。

谁能三天两头的打电话？

有打电话基本也都是一个月打一次，还是回来没出海的时候才有空打电话回来。

而且电话费又贵，哪舍得讲那么长时间，都是简单的报几句平安，说一下近况就好了。

大家也是好奇又关心家里人，都过来凑个热闹。

叶耀东也无所谓，就当等饭的空档陪大家说话了。

这也说明他人缘好，大家对人热情。

要是回到家，左右邻居还冷冷清清的离得远远的，就瞥一个眼神，然后小声嘀咕，那看了才叫让人难受。

叶耀东被大家簇拥着回到家里，一群妇女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说话，格外的热情，老太太也笑容满面的跟他坐一块。

林秀清听着大家说话，笑着去给他煮东西吃，灶膛的小火苗一直没有灭掉，就是想着他应该快回来了，特意留着火苗，生火能快一点，不至于冷锅冷灶的起火慢。

叶小溪眼睛鼻子红红的，手里拿着钱已经咧着嘴笑着也跟着进屋了，然后第一时间就去两口子的房间，把钱放到自己储蓄罐里。

叶成湖跟叶成洋一步也没离开，还待在家里，听着大人说话，除了太久没见到他爹想念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等着林秀清收拾行李，想看看有没有另外的礼物。

他们蠢蠢欲动的其实很想问的，但是一堆大人说话，他们也不敢问，在镇上的时候，他们爹也一直忙得很，虽然他们心里渴望，但也都憋住了。

只是这么久他爹都没提一句，他们也不抱希望了，有的话早说了。

等到叶耀东开吃了，妇女们才没有问东问西，而是自个聊天说话，然后拉着林秀清说话，夸她命好，也夸老太太好命。

“你们家这算是起来了，家里的孩子也都大了，都能带出去了。”

“是啊，亲戚朋友的孩子也都带出去了，都挣到钱了，这可比在家种地强多了。”

“也就阿东这里活比较多，需要人手多，你看别的地方哪里要招这么多工人，听说别的村子的人有的都被介绍去粤省打工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娘家的那个村子今年许多小姑娘十六七岁就被介绍去粤省打工了，也不知道干的什么工作，听说工资很高，一个村去了十几个人。”

“能赚钱也好，就怕出去了还赚不到钱，出去之后城里干啥都要花钱，吃喝还要租房子……”

“谁说不是……”

妇女们叽里呱啦的讲个不停，直到叶耀东吃完面，林秀清给他端好了洗澡水，大家这才很有眼色的出去说了。

林秀清这也才有空问道：“这一趟去深海收获很好吗？”

“何止是好啊，满仓一船回来能卖十几万，去这一趟，千吨渔船的本钱就快回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收获这么大的吗？那不得了啊。”

“嗯，主要是现在大船少，那边渔场资源丰富，每天光在渔场打捞就赚不少了，也就渔业公司的大船才会安排去深海。这捕捞的船少了，深海的资源不是泛滥吗？我们在海上作业的时候，船尾都有一堆的鱼群追着跑，也有不少的鲨鱼海豚什么的追在船尾，大鱼吃小鱼。”

“啧啧啧，那还真的赚大了。”

“雨天更夸张，大雨下的浪也变大了，海底的货都跟着浪卷上来，在甲板上看水面都是鱼。”

“那不得随便捞，闭着眼睛都是鱼？”

“差不多，但是也得探测，肯定得瞅好了鱼群下手。”

老太太忧心，“难怪瘦了这么多，黑了那么多，去深海那可危险了。钱少赚一点没事，人得平平安安啊。”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那你这一趟回来要多待几天吗？”林秀清边问也边开始收拾行李了。

三个孩子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看着行李终于动了。

“多待不了，事情办完了就得赶紧回去了，上面好多事情，爹天天哭天喊地的叫。”

这时，叶母也姗姗来迟。

人还没进屋，门口就已经先传来声音了。

“……我家东子回来了，我得先去看一下，等会再说。”

“前面就已经在这里等半天了，也没看到你回来，还以为得等半夜，你才能忙完鱼罐头厂那边的事回来。”

“我也就回家洗了个澡，就听人说你就到家了。”

“顺利吗？前段时间打电话，你爹整个人都暴躁的，说你去深海，他看着跟山一样高的货，都烦死了。”

叶母刚进屋，屁股还没坐下，大嗓门就已经说了一大串话了。

“顺利。”

叶耀东简单的给他娘说几句，基本都是刚刚重复讲过的。

而同时林秀清收拾着行李，旁边123陆续蹲过来了3个。

她没在听叶耀东说话，而是对三个小的说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出去玩吧，别在这碍事，我忙着呢。”

叶成湖积极的抱着她挑出来的脏衣服，“娘，我帮你放到洗衣机里洗。”

叶成洋也拿着鞋子，“我帮忙把鞋子泡起来。”

叶小溪左张右望，一时也没找着活干。

“平常也没见你们这么勤快？吃错药了？”

叶耀东笑着接话，“我刚回来，他们亲香的很，都不想出去玩了。”

“等明天看到你都不带理的。”叶母看了一眼勤快的两个小身影，呵呵的笑话。

“下午跟着我在码头吃爽了，又是冰棒，又是麦芽糖，又是油饼…海蛎煎、汽水，嘴巴都没带停的，还拿了一块钱，当然得好好表现一下。”

叶小溪：“！！！”

她瞪圆了眼睛，看了看她爹，又看了看两个哥哥，然后抗议，“我都没有，我只有一块钱，其他我都没有！”

叶成湖往洗衣机里加水，还转过头嘿嘿直笑，“谁让你没去，谁让你回家晚了没碰上。”

想哭。

叶小溪委屈的眼泪就是又开始要掉，“我都没有，我也要吃……”

“别哭了，明天带你去吃回来，不带他们俩。”

她扁着嘴，依旧委屈，“现在就想吃。”

“现在要减肥不能吃，大晚上吃太多会胖，再胖下去怕不怕？”叶耀东摸摸口袋又掏出一块钱，“给你，补偿你的，这样可以了吗？”

两兄弟见钱眼开，立即蹿到跟前，一人一句，“爹……”

“去去去，没你们的份，你们又吃又拿的，已经给你们赚到了，妹妹都没得吃，自个去玩吧。”

叶小溪一看哥哥们没有，只有她有，立马破涕为笑，接过钱还高兴的挽着他手臂来回摇晃撒娇。

“这样才公平！”

“羞不羞？都多大了，还又哭又笑的？”

“我还是小孩子！”

叶成湖yue了一声，见她瞪过来，直接扭头就出去。

行李他娘都收拾出来了，没有玩的，脏衣服他也都给放洗衣机洗了，没他啥事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一个跑的，另外一个也跟着跑了。

就叶小溪美美的拿着一块钱又回屋放到储蓄罐存起来了。

出来她又继续蹲在叶耀东的洗澡盆旁边，双手支着下巴仰着头看他。

叶耀东正要洗屁股呢，这么盯着他，叫他怎么洗？

“你干嘛？钱都给了，还不出去玩？还在这里干什么？”

“看你呀，爹，咱们什么时候买电冰箱啊？学校小卖部的那个电冰箱老大个了，可以放好多好多的冰棒。”

“等我忙完后天吧，后天带你们去市里？”

“好耶”，她高兴的直接蹦起来，“太好了，那你后天一定要带我去市里！”

“知道，啰嗦，赶紧出去玩吧，不要在这里碍事。”

“还有还有，爹，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妹妹，我快放假了！”

“快放假的意思就是还没放假。”

“那也很快了，六一儿童节已经过了，哥哥说过了六一儿童节就很快放假了。”

“那等你放假了再说。”

“那我放假了，你一定要带我去找妹妹。”

“再说。”

“不行，你说再说的话，那就没影了。娘都是这样，我问她，她也说等我放假了再说，你俩都一个样，讲话都一模一样。”

叶小溪说到后面都生气了，撅着嘴，抗议的跺脚。

“这说明我跟你娘没有白当夫妻，先去玩吧，你爹我跑不了。”

“骗人，你天天趁我睡觉就走了，我还记得你过完年走的时候，把妹妹带走了，我还在睡觉。”

“记那么牢。”

“我会永远记得的！”

叶耀东没话讲，瞪着她。

她也不甘示弱，也撅着嘴瞪回去。

叶母说道：“那想上去等放假了就带上去嘛，跟惠美几个孩子作伴，给她看着刚好。你那工厂围起来，还有看门的，小孩也跑不出去。”

“再说啊，也得我在家我才能带上去，不然你送她上去？”

“我送就我送嘛，正好再去那魔都逛一逛，去你那洋房住几天。”

“行，那就你送。”叶耀东看向叶小溪，“这下满意了吧？到时候要是谁骗你，你就找谁，别找我啊。”

叶小溪看了一下叶母，觉得阿嫲比他爹娘可靠，他爹娘老是哄她骗她，阿嫲从来没有骗过她，还给她糖吃，给她买零食。

她满意的点点头，“好啊，那不许骗我。”

说完她就高高兴兴的出去玩了。

叶母又问道：“你爹在上面好不好？老实不？”

“老实，能不老实吗？在上面不老实，就得去下面了。”

“少贫嘴，正经问你，你别东扯西扯。”

“我不是说他老实吗？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我去一趟深海回来，他见我跟见了亲娘一样……”

叶母看了一眼老太太，见亲娘能有多亲？

叶耀东心领神会的也瞥了一眼老太太，瞬间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恰当，说老太太见了他似的还差不多。

“我爹忙着呢，一堆的活都丢给他，他差点连拉屎都没空了。”

“那正好，一天天的在家里除了拉屎就是吹牛。蹲茅坑都能跟隔壁的吹半小时，腿不麻不站起来。”

老太太也紧跟着道：“忙一点好啊。”

“听你爹说，以后你隔一段时间都得运一船的货回来？”

“现在还不知道，有这个打算，先看一下这一批运回来的货，他们处理的怎么样？要是赚的好，有利润高，自然到时候就专门派一条船，隔几天运一批。”

正好到时候工人们也能隔三差五的回家待两天。

本来大家也都是哪里港口的价钱高，就靠哪个港口卖货，他也只是运得远了一点而已，但有高利润赚也能接受。

“这样也好，省得一出门就是一整年没回来。”

叶母一直待在那里，直到他进屋也没出来，这才出去门口跟那些妇女们说话。

林秀清等忙活完也跟着进屋数钱。

“运回来的货，钱都在这里了吗？”她把背包打开瞧了一下。

现在钱挣的太多了，看到这么多钱，她也平静无波，问话淡定得很。

“没有，阿财那里就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等他货出完，估计一个礼拜左右吧，到时候会转到我的账上。”

林冬雪不止开了一个加工厂的对公账号，还给他也单独开了一个鱼货货款的专用账号，到时候渔船的账归渔船的账，加工厂的账归加工厂的，两方资金分开来，不混为一谈。

而他带回来的这一批账，等回去了，也一样要存到固定的账号里面，这样账才不会乱。

“你把货款单拿出来，钱数出来，到时候我钱要带上去存的。剩下的就是市里那个厂的营业额。”

“冬雪都搞了好几个银行账号吗？”

“对，我看着她明细都列得挺清楚的，每一笔转进去出来都明明白白，我想着市里那家厂也开一个对公账号，到时候每个月盈利直接存到账号里面？你只要隔段时间查一下账上的款，跟账号上对不对得上？”

“也可以，那也省得我来回拿着钱不方便，晚一点先问一下财务该怎么弄。”

“后天去市里买个冰箱，到时候交代财务。”

“好好的，怎么想起来要买个电冰箱了？咱们又不开小店，买来好像也没啥用啊。”

“有用啊，夏天吃点冰的，存放一些不耐放的东西也可以，天气热了一些菜也容易坏，放冰箱还能保鲜。”

“那你自己看吧，要就买一个放家里。”

“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后天去市里看看，顺便拜访一下干爹。”

“应该的小半年没回来了，回来了怎么也得提两瓶酒跟烟上门瞧一下。”

“嗯，之前市里一些工厂的门路也是他那边的邻居介绍的，我也挺长时间没去了，也得去看看。”

“又要续上吗？”

“没有，都交给阿财了，我货直接拉给阿财处理就好了，也省事一点。”

“嗯，那我先把两个款都先分出来。”

林秀清静静的数着钞票。

叶耀东也双手枕着后脑勺，翘着脚躺床上，边吹着风扇，边看着她数钱的侧颜。

灯泡上落着几只小飞虫，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石灰墙上，忽大忽小。

她耳后的碎发被汗黏在脖子上，数钱时眉头微微皱着，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嘴皮子在快速的动着。

平常外头孩子的笑闹声吵得人头疼，但此刻听在他耳朵里，倒是格外的热闹，有生气。

还是家里好啊。

老人慈爱，父母啰嗦，老婆温柔，孩子天真调皮，这些都在眼皮子底下，抬眼就能看到。

在外头却只能想念，在脑海里幻想着他们的音容相貌。

这么想着，他嘴里嘀咕出声来，“还是家里舒服啊。”

林秀清数钱的动作一停，眉头紧皱，然后瞪了他一眼。

“咋了，我就只说了一句，影响你了？”

“别吵，等我数完。”

“你可真容易被干扰，我还就只说一句话。”他说话的同时，伸着脚去蹭了蹭她的大腿。

林秀清毫不客气的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脚背，然后搂过钱，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数。

“被蚊子咬了，赶紧点一盘蚊香。”

多数了几张，数到整数了，她才停顿。

“自己去点一个，我现在没空。”

“刚刚当着外人的面多温柔体贴，洗澡水都打好好的，现在回屋了，连点个蚊香都不乐意，还打我。”

林秀清充耳不闻，好不容易数了一把，等会又被他打乱了，那她得气死。

叶耀东躺了一会儿，实在被飞来飞去的蚊子嗡嗡的吵的不行，只好自己坐起来去找蚊香。

结果一盘的蚊香还没剥离，他只好自己上手掰。

那盘蚊香跟太极八卦似的黏的紧紧的，他捏着那两盘蚊香，在手里转着圈看，两盘黑色的蚊香紧紧贴在一起，纹路交错，像老道士画的太极图，指头一摸，沾了满手黑色的香灰，一股子草药味直往鼻孔里钻。

他不敢使劲掰，怕一不留神就掰断了，得用拇指指甲沿着蚊香交叠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刮，刮开一点，就轻轻往外掰一下。

蚊香黏得紧，指甲刮过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碎屑簌簌往下掉。

“我操，断掉了。”

林秀清转头一看，以为他说的啥，“没事。断的先点，你小心一点，不要再掰断了。”

“太久没掰了。”

掰断了一个，也刮到中间最紧的地方，他停了手，把蚊香凑到嘴边，呵了口气。

潮气一润，粘连的地方松了些，他趁机用指甲尖轻轻一挑，“啪“的一声轻响，两盘蚊香终于分开了一道缝。他顺势捏住两边，慢慢往外旋，蚊香的螺旋纹路一点点脱开，最后“咔“的一下，彻底分成了两盘。

碎渣子掉了满桌，他吹了吹，满意地捏起其中一盘，小心地搁在铁皮蚊香架上，断掉的直接被他又放回了蚊香盒。

“其他屋有没有，要不要多剥几盘？”

“那你闲着没事就多过剥几个。”

“行。”

叶耀东将一盒的蚊香都剥完了，才又重新躺回床上。

看她老半天了，还又在那里数，他故意又脚趾碰了碰她的后腰

“数清楚没？”

林秀清头也不抬，一巴掌拍开他的脚：“别闹！再被你搅和忘了，晚上也不用睡了，你还想不想我上床了。“

叶耀东瞬间老实了，“啊，那我不吵你，你赶紧数。”

“你把蚊香拿去其他屋先点上，熏一会儿，等会屋里就没有蚊子了。”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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