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广场像口沸腾的砂锅，爆米花机的轰鸣声里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

付文浩留下电话号码之后就回去了，反正在学校也能碰的见，张小旭倒不担心他跑路什么的，毕竟之前经历的一切，他都是看在眼里，只要不是脑子里面有坑，肯定会跟着他，  这一点，张小旭一点都不担心。

在付文浩回去之后，张小旭说带戈妍去一个地方，就把自己的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开了出来，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载着戈妍朝着一个镇东头的方向骑去。

“还有多久到呀？”

戈妍在张小旭的身后，一双纤纤素手，轻轻地环抱着张小旭的腰，有时候张小旭故意去踩着去碾一颗小石子，让自行车颠簸一下，戈妍每次都会惊呼出声，然后就会下意识地把张小旭抱的很紧。

每次这个时候，张小旭就露出坏坏的笑意。

“到了！”

张小旭突然刹住二八自行车，车铃铛"叮铃"一声撞碎在梆子戏的锣鼓点里。

"皮影班子！"

他单脚支地，后座的戈妍差点撞上他后背。远处三棵老槐树扯起丈宽白布，煤油灯将驴皮影人照得通体透亮，幕布上正演到白娘子水漫金山，虾兵蟹将的鳞甲泛着青蓝。

戈妍摸出两个五毛硬币："不是说要看什么好玩的吗？你是说这个吗？"

话音未落戈妍就被张小旭拽进人堆。

条凳上挤满摇蒲扇的大爷，穿海魂衫的男孩踮脚扒着幕布缝隙，张小旭轻车熟路拨开人群："劳驾，给女同志让个座。"

幕布后传来苍老的咳嗽，白素贞的云鬓突然停在断桥边。

操着冀东口音的老汉探出头："后生要听哪出？"

这对话听得戈妍一愣一愣的，看他们的对话一看就不是外行人，而且那个老汉看张小旭的眼神，也不像是看陌生人，难道说，张小旭之前来过这个地方？

在这里看过皮影戏？

要直达，这个年代，电视机只有极少数家里面才有，谁家要是有个电视，那可是了不得的存在，十里八村的人都想过去看，而放电影更是方圆十几公里都会有人过来看的。

更别说皮影戏的这个表现形式了，很多人都喜欢这种古老而又神秘的玩意儿。

"来段《哪吒闹海》的剔骨还父。"

张小旭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给您续点灯油。"

戈妍看见老师傅混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

煤油灯"噗"地爆了个灯花，幕布上跃出个扎冲天辫的红衣娃娃，混天绫卷起千层浪。

"瞧这龙王的鳞片。"

张小旭的指尖几乎触到幕布，给戈妍一本正经地介绍道："用的是驴皮第二层肌理，得趁着三伏天泡桐油......"

幕布上的小哪吒突然转身，眉眼竟与张小旭有七分相似。

戈妍发现他脖颈微微发红，这是他之前神情专注的时候才有的神态。

看的出来，张小旭很喜欢皮影戏，而且听他讲解的样子，似乎还是很专业。

"当年我在唐山见过崔家班......"

张小旭的声音被喝彩声淹没。幕布上哪吒正剜出肋骨，血浆用的是红绸加鱼鳔胶，灯光一晃竟真像在流淌。

穿碎花裙的姑娘端着茶缸收钱，到他们跟前时突然"咦"了一声："旭子哥？真是你！"她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那年大雪封山，要不是你帮爷爷修影人箱......"

张小旭往茶缸里多扔了两个钢镚："崔爷爷的哮喘好些没？"

话音未落，幕布后飞出个三头六臂的哪吒，每个关节都缀着铜钱——这是要演《大闹天宫》的绝活。

戈妍的掌心沁出汗来。

她看着张小旭跟姑娘比划什么"七十二路提线法"，幕布上的孙悟空正与二郎神斗法，哮天犬的獠牙是用野猪鬃一根根粘的。

"这叫追光。"

张小旭突然凑近她耳畔，热气呵得她耳垂发烫。

只见老艺人手执三盏油灯，将孙悟空的影子分出三个化身，"宋朝的影戏班子要练十年......"

幕布上的蟠桃会突然静止。

崔老师傅沙哑的嗓子穿透夏夜，看向张小旭问道："后生，来段双人戏？"

人群哄然叫好。

张小旭把自行车钥匙塞给戈妍，猫腰钻进幕布后头。

戈妍看见他的侧影被灯光投在幕布上，竟与哪吒的身影严丝合缝。

戈妍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张小旭了，但从没有听说过他还会这样的绝活，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他，真的帅！

"这是《白蛇传》的'伞舞'。"

张小旭的声音混着皮弦轻颤。

许仙的纸伞在他指间翻飞，十八根提线牵起白娘子水袖，西湖的烟雨全在驴皮上晕染开来。

穿海魂衫的男孩突然大喊："许仙要接住簪子！"

只见张小旭手腕一抖，白素贞的碧玉簪稳稳落在幕布右下角——正是戈妍膝头的位置。

"老崔头的绝活！"

摇蒲扇的老头拍腿大叫，"这手'燕子抄水'三十年没见着了！"

戈妍攥着簪子的手微微发抖。

那青玉色竟真是用染坊废料调的，张小旭说这叫"雨过天青"。幕布上白娘子正在雷峰塔下哀泣，许仙的伞骨突然裂开道金光——那是张小旭拆了自行车辐条改的机关。

“这也太神奇了！”

戈妍不得不称赞出声，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皮影戏竟然有这么多的学问，这是她之前所没有的体验。

看向张小旭的眼神，也越发变了色。

谁说他不学无术，这么专业的皮影戏，他都懂得这么多！

散场时已近子夜，崔家姑娘往戈妍怀里塞了个布包。

打开是只巴掌大的皮影，白娘子眉眼含情，衣袂处用蝇头小楷写着：唐山崔记，甲戌年小雪。

"他熬了三个通宵刻的。"

崔姑娘指指正在帮老艺人装箱的张小旭，"说女同志生辰属蛇......"

看着手里的小皮影，戈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以为是很巧遇的一天，没有想到，他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回程的自行车碾过满地槐花。

戈妍环着张小旭的腰，这次不需要张小旭故意去碾压小石子，戈妍就紧紧的环绕着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感受那份除了自己父亲后背另一份的阿暖干，俏脸帖在她的后背上，听见他哼起皮影戏的帮腔："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夜市收摊的梆子声里，最后一块幕布正在褪色。

老崔头摩挲着张小旭补好的影人箱，箱底静静躺着一沓钱，还有一张纸条：崔爷爷，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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