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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又一岁秋


单于庭西征归来,不知带回了西域,乃至中亚地区的稀罕物件。

    同时,也按照离去时的约定,带回了秋天。

    ——秋天。

    草原游牧之民最富足、最安逸,同时也是汉家躬耕之民,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间节点。

    农忙,农闲,虽然只是一个笼统宽泛的概念,却也不是不能按照农民的劳动强度,来细分出几个时间段。

    比如春天,农民说是忙着播种、春耕,但实际上,也就是忙最开始那几天。

    种子播下去了,再灌溉一下,然后就只需要守在田头,等作物幼苗毛头,便可安下心来。

    随后的两个月,虽然也属于‘农忙’时分,但忙的程度十分有限。

    除了早已形成约定俗成的时间节点、水量的灌溉之外,农民在这段时间需要做的,也就是除除杂草、抓抓害虫。

    这些事,根本不需要一个成熟的壮年农民去操劳——随便几个孩童,就能在玩耍间代劳。

    真正值得农民操心的,时水资源的抢夺,以及按时按量的灌溉。

    真正意义上的‘农忙’,其实是秋收,以及秋收前的最后冲刺。

    在这‘就差最后一哆嗦’的关键时刻,农民们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毕竟后世学子终生一考,决定的不过是未来好坏。

    而对农民——尤其是封建时代的农民而言,一年的收成好坏,却是直接关乎未来这一年,家里会不会有人饿死、会不会有娃儿被卖给富户为奴婢,甚至于血脉能不能穿延下去的大事。

    所以,哪怕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每年的这个时候,农民们都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找来自己能找到的最富经验、最富知识的老者,来帮自己预估今年的收成。

    哪怕得到老者‘今年收成不错,是个丰年’又或‘你今年种地种的不错,收成能比别家多些’之类的正面评价,农人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灌溉、除草,甚至于祭祀先祖、神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所求不过有个好收成。

    过去这些年——乃至于过去千百年,华夏民族的底层民众,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今年,或者说是最近几年的关中,秋收前后的氛围,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了不少。

    农人们有条不紊的忙活着,虽然本能的抱有期待和忐忑,却无疑镇定了许多。

    老者们不再被后生晚辈找上门,也不坐立难安的主动走上田间地头,去指点江山了。

    就像是完全不担心、十分笃定今年,乃至每年都是大丰收般,悠哉悠哉的坐在老树根下纳凉,再与二三老友说笑一阵,享儿孙绕膝之乐。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不是因为汉家的农民,真的已经做到‘年年无条件丰收’的史诗级成就。

    而是如今汉室,尤其是关中地区的农民,不再被每年秋天的秋收,一言而绝未来一整年的生死了。

    远的不说,就说十年前,先孝景皇帝才刚即位的时候。

    太宗孝文皇帝驾崩所带来的哀伤氛围,仍旧在天地间久久不散。

    朝堂内外,则是对故去的太宗皇帝歌功颂德——甚至早在当时,就已经出现了关于‘孝文盛世’的鼓吹。

    天下弄人都感谢、感激太宗皇帝,或许有些言过其实。

    但关中地区,人人都对太宗皇帝感恩戴德,根本不容许有人诋毁、污蔑太宗皇帝,自家完备但凡有丝毫不敬,就要立刻抬手大罪,却是没有半点夸张。

    那是华夏封建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盛世之相。

    每个人,都为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而感到庆幸和自豪。

    但在这盛世的表象、在那美好的天空之下,却仍有一些阳光无法播撒到的角落,被底层民众的血泪所侵染。

    如某个农民,在太宗皇帝轻徭薄税、与民休息,巧立名目赐爵,三不五时赐下酒肉、布帛,间歇性免除农税,日常性免除劳役的仁厚统治下,日子过的不说是有声有色,也起码是越来越有盼头。

    长达十几二十年的安定,让这个农民从最开始,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骨瘦如柴、手脚无力的模样,逐渐成长为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民。

    家里的百亩良田,能承担整个家庭的日常口粮,以及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开销——不说顿顿饱,也是每顿都能吃个七成饱。

    老农感谢先祖,感谢上苍,更感谢带来这一切美好生活的太宗孝文皇帝。

    直到有一年,秋收。

    无论是经验老道的老者,还是官府派下来视察的农稼官,都说今年是个丰年。

    而且是大丰收!

    老农满怀期待,充满干劲,将田里的粟庙照顾的极好,比照顾新媳妇还细心!

    结果到了秋收那天,明明一切都预示着丰收,但当老农眉眼含笑的将收割好的粟堆在一起,却本能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少?

    下意识看向左右,与自家田亩相连的领居家田地,却是一眼就能大致估算出:大家伙确实都是大丰收。

    唯独老农的收获,少的着实有些诡异。

    带着最后的侥幸,老农将收割的粟全部称量,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

    二百石出头。

    距离关中的粮产平均线:每亩三石,足足少了近三分之一!

    老农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开始疯了似的否定这个现实。

    找官府报官,却被前来查探的差役,明确告知没有被人盗割的痕迹。

    怀疑量具,却被那冷脸税吏毫不留情面的骂了个狗也淋透,也当面看到邻居家、同乡家的米粮,量出来的数字都非常喜人。

    不等老农从呆愕中回过神,三十税一的税率下,自家七石的农税已经被税吏取走。

    口赋也被折算成了几石粮食,一并被取走,只给老农一家,留下了不到二百石粮食。

    再苦再难,日子也总得过下去。

    老农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将这二百来石的粮食带回家。

    家中,自己和老妻,外加两个幼子、三个还没出嫁的女人,总共七口人。

    虽然有心多留些,但家中那个被当作粮仓的偏房,最终却只塞下五十石粮食。

    老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带着剩下的一百五十石粮食,找到了当地最仁义的粮商。

    不料那粮商却说:今年大丰收,粮食卖不上价,只能按照每石四十钱的价格收粮。

    老农想不通,今年怎么会是大丰收。

    至少老农完全没有感受到,今年是个大丰收。

    但老农没得选,更不敢往深处想,深怕自己被残酷的现实所打倒。

    一百五十石粮食,按照每石四十钱的价格,总共换到了六千钱。

    其中还有小半三铢荚钱,却已经是收粮的粮商中,给钱给的最公道、最厚道的了。

    带着钱回到家,老农强迫自己不去想,带着妻小猫冬。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一家七口人,哪怕有五个是没长成的崽子,余下老农夫妻也不比青壮能吃,先前预留的五十石粮食,也依旧没能撑到冬去春来。

    当春天来临时,老农一家,已经欠了邻居二十石粮食。

    欠的粮得还,粮种也得买。

    秋天卖粮所得的六千钱,只被柴米油盐耗去了几百钱,剩下的都还在。

    而当老者满是忐忑的,带着这五千多钱走入城镇,来到粮铺外时,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彻底跌坐在了地上。

    ——过去这个冬天,好几个粮商的粮仓都害了鼠疫,粮食全都被废了!

    去年丰收,当地出产的粮食,本就有相当一部分被卖去了外地。

    留在当地的部分,又有近半被废,粮食顿时紧缺起来。

    所以,开春时,粮价从去年秋收后的最高四十钱一石,暴涨到了最低七十钱一石,且限量供应,先到先得!

    老农茫然低下头,看着身上带着的钱袋。

    五千多钱,只能买回不到八十石粮食,其中还有二十石,要还领居的欠粮。

    过去这个冬天,一家人顿顿稀粥,尚且吃了七十石粮食。

    而现在,从开春一直到秋收,家里只剩下六十石粮食了。

    这还没算粮种,柴米油盐,以及粮食限量供应,必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高。

    以及,家里那两个小子,在短短一个冬天便长了一截,本就饭量大曾,又度过了一个食不果腹的冬天······

    老农想哭,哭不出声。

    想怪什么人、什么事,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怪谁。

    回到家,与老妻相对无言,很快,夫妻二人便默然抹起了泪。

    这一年,老农的三个女儿,有两个都被卖给了大户人家。

    一个运气好些,得了主家怜爱,嫁给了另外一个小奴,也算是组建了家庭。

    另外一个则是小小年纪,便于当年不明不白的死去。

    ——两个儿子,一个饿病交加而死,一个饿的太久伤了身子。

    不等秋收,老妻累倒卧榻,老农也愈发感到手脚无力。

    家中仅剩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儿,在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操持家中杂物。

    仅身一个骨瘦如柴,伤了身子的小儿子,强撑着下田帮助老农耕地。

    直到秋天。

    这一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老农一家终于看见希望的曙光,结果老妇却再也支撑不住,一命呜呼。

    秋收所得的粮食,都被用到了老妇的丧葬事宜。

    老农茫然坐在破落农院的门槛上,看着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对身后,儿子愈发剧烈的咳嗽声,以及女儿愈发消瘦的身形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就那么发着呆,就那么琢磨着:到底,是谁错了呢······

    这样的噩梦,汉家的农人,几乎都做过。

    甚至有许多原本还勉强可以糊口的农人,就是在真切经历这样一场噩梦后,才沦为佃农、奴隶,甚至于直接家破人亡。

    后世人常说:富不过三代。

    因为富贵人家娇惯子弟,最多传三代,就要被不屑子孙败光家产。

    也有人戏谈:穷也不过三代。

    乍一听,似乎是在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连续穷三代,就有可能出一个意志坚定、吃苦耐劳的子弟光耀门楣。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至少在封建时代,穷不过三代,只有一种标准的解释。

    ——连续穷三代,就没有第四代了。

    这家人就要活活穷的死绝。

    而今,汉家的农人,却不再担心这样的事发生了。

    粮价恒定!

    虽然比过去低了很多——秋收每石二十六钱,来年二十八到三十钱,偶尔上下浮动各一钱。

    但正如封建时代,不求变,而更求稳一样。

    封建时代的农民,相较于粮价暴涨、卖粮牟利,更希望粮价稳定一些。

    至少卖出和买入价别差太多,甚至直接翻翻,搞得农民种出来三百石粮食,最终却连一百石都吃不到自己嘴里。

    诚然,汉家的百姓农户,依旧贫穷。

    但穷的很踏实。

    不再如过去那般,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要被滚滚大势压碎。

    再者——粮价变低了,收成却也变多了。

    过去,农人一年种一茬粟,所得不过每石四十钱,去掉税赋,总共也就万把钱。

    而今,农人春种粟而秋收,再补种宿麦,辅以大农推行的代田法,关中农人每年除了默认的一茬粟,还能另外种出一茬宿麦。

    粟每石二十六钱,麦每石四十五钱,各近三百石的收成,足足能有近两万钱的收入!

    收入变高了,手里的钱变多了。

    最主要的是:粮食收成多了。

    粮食多了,天下都不缺粮食了,农民,也就不怕吃不饱肚子了。

    而这一切,并非是如白驹过隙,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梦。

    ——代田法,水车,以及人畜粪便做的肥料,都在让汉家的农作物产量,每年都在往上攀升一个新的高度。

    去年,关中量产最高的个例,分别是粟亩产六石,宿麦亩产八石半!

    虽然都是在渭北,且都是只种粟或只种麦的上田,却也依旧让关中的农人们,对未来愈发报以美好的期待。

    日子足够美好,又有盼头。

    这样的日子,比起文人士大夫口中的‘文景之治’,似乎也不遑多让。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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