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月光似水。

阿春握紧转向舵，把汽车稳稳当当停靠在一棵老榕树和老旧的墙角之间。

那是一栋两层木板房，房顶上叠压着青色瓦片。

黑色汽车在夜色的掩盖下，几乎与老榕树下的阴影浑然一体。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辆汽车。

最近店铺事务繁忙，傅安安那里需要的钱财越来越多，用来购买大批量军火。

阿春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

本来她不想走这一趟，但忙碌一整天，下班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今天是她的姆妈阿娥四十岁生日。

自从花费一大笔大洋，断绝了关系，她就再也没有回家过。

虽然阿娥总把她这个女儿当成赔钱货，恨不得压榨最后一点骨血和油水。

但她这条命，终究是阿娥给的。

阿春半路上买了四件礼品和两份蛋糕点心，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

她手里头有点钱，但不想购买太贵重的礼物，免得撑大阿娥的胃口。

为了不露出破绽，阿春脱掉身上崭新的夹棉旗袍，套上灰不溜秋的棉褂子。

再把脚下的小羊皮皮靴，换成灰扑扑的老式棉鞋。

最后把军刀和的手枪放进兜里，双手拿起一共六件礼物，推开车门下了车。

大半年没回来，贫民窟还是老样子。

青石板街道狭窄，凹凸不平。

低矮的屋檐下，挂满浆洗干净却打了很多补丁的破旧衣裳。

十月底的天气，潮湿阴冷。

阿春借着昏暗的路灯，缓慢往前走。

随着她的脚步起伏，她的影子忽长忽短。

渐渐地，阿春敏锐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揣进衣兜里，握紧了手枪。

太安静了，枯水一般死寂，连那些邻居养的土狗，都不曾发出一声吠叫。

才晚上十点左右，不可能所有人都陷入睡梦中。

平时这个时候，有打牌的，灯火彻夜通明。

也有摆摊的小商小贩，卖一些热气腾腾的馄饨和汤包水饺，摆放简单的木桌木凳子，吸引不少从家里跑出去吃夜宵的老百姓。

怎么今天晚上，街道上空无一人？！

阿春放低脚步，眼神警惕，蹑手蹑脚往前走。

眼看用木板做的牌匾，“阿娥浆洗店”就在前面五六米的距离。

忽然。

砰。

噗通。

哐当！

经过的一家破旧铺子，传来几声极不正常的巨响，以及惨绝人寰的哀嚎。

“啊……杀人了，救命啊！”

阿春心惊肉跳，吞了口口水，顿住脚步，迅速藏在拐角处的阴影里。

血水迷雾中，她看见，隔壁的周嫂子衣衫不整血肉横飞，被几个鬼子从里面扔出来。

叽里呱啦，满脸兽性得逞的猥笑。

“八嘎，伺候完了兄弟们，就该死，统统该死！”

日国鬼子就像扔一块破烂麻袋似的，把周嫂子砸在青石板上。

眼瞅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眼神涣散，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这是……日国鬼子进入海城了？！

阿春死死捂住嘴巴，脸色煞白，连呼吸都放慢了，惟有那双愤怒的眼睛，渐渐猩红似血。

周嫂子凄惨的模样，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肯定是被那群畜生给活活糟蹋了。

可她单枪匹马，手里只有一把枪，无法对抗大量的鬼子。

阿春慢慢蹲下身子，把自己整个人越发缩进墙角阴影里。

周嫂子的惨叫声，似乎开启了日国鬼子残忍杀人的某个机关。

不一会儿，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啊……！鬼子杀人了！”

“求求你，放了我女儿吧，她才十岁啊！”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畜生，你们这群畜生……啊！”

像是家家户户都钻进了鬼子，数量十分庞大。

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像待宰的羔羊，男女老少惨遭屠戮和欺凌。

狭窄的街道，血腥味扑鼻，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横七竖八抛落在各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尸体堆积的越来越多。

阿春震惊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幕，差点魂飞魄散。

周嫂子突然睁开眼，血水糊住双眼，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似乎看见了对门的阿春。

她用尽最后那点力气，鲜血淋漓的双手趴着青石板，一寸一寸往前艰难挪动。

直到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她才停下来，用那双死寂的眼睛，沉沉地看着阿春。

失血过多的嘴唇颤抖嚅动，“阿，阿春，日国鬼子进城了，快跑，去告诉督军，还有督军夫人……”

话未说完，周嫂子头一歪，嘴角溢出最后一口鲜血，死不瞑目。

“周嫂子！”阿春瞬间泪流满面。

眼看着十来个鬼子冲出周嫂子家门口，又挎着滴血的尖刀，踹倒隔壁店铺的房门，凶神恶煞地窜进去。

阿春立刻就明白了，周嫂子家里的人，肯定都被杀光，死无全尸。

督军夫人安排人每天巡逻排查，却没有查到大批量日国鬼子涌入海城的迹象。

而此处的贫民窟里，却突然冒出这么多的鬼子，说明他们都是穿过街道尽头那一大片原始森林，偷偷摸摸潜入进来。

情况紧急，她必须马上离开，赶往督军府向傅安安汇报。

这时候，阿春顾不得阿娥，还有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她猛然站起身，擦了把眼泪，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刚要转身走向汽车的藏身之处。

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日国鬼子得意忘形的笑声。

“山本君，我这把刺刀，刺死了十二个蠢货，你刺死了几个？”

“你才十二个，太少了，我杀死了至少二十个。”

“还有一个孕妇，活剖出来，肚子里有两个成型的婴儿，被我串在一起，全部死啦死啦滴。”

恶魔般的嚣张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要钻到耳畔边。

禽兽不如，该死的日国鬼子！

阿春身子颤了颤，立即变了脸色。

不能再贸然冲出去了。

否则，她也会跟周嫂子一样，遭受鬼子们的欺凌，并且很快变成一具尸体。

阿春狠狠咬牙，飞快地拿出锋利军刀，把手里的东西埋进旁边的土坑里，上面铺了一层泥土。

然后她高高抬起手臂，朝自己胸口偏移心脏两寸的位置，把军刀深深捅进去。

血色飞溅的那一刻，阿春疼得闷哼一声。

收了军刀放进皮靴里，手枪也同意放进去，然后披头散发，把鲜血涂满自己的脸庞和脖子，还有衣服裤子上面，也沾满鲜血。

她才蜷缩在墙角，两眼一闭，装死。

噗通，噗通，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春浑身紧绷，一颗心几乎快要蹦出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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