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国身子一震，僵在原地。

他慢慢抬头，迎面看到姜远寒站在高高的饭店台阶上，眼神如刀，冷冽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讽刺。

身后，是饭店宽敞明亮的大厅，和里面飘出热腾腾的菜香。

而他，灰头土脸，像是被人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一样，连话都不敢立刻说出口。

“这才多久不见，就混成这样了？”姜远寒淡淡道。

魏振国嘴唇哆嗦着，尴尬地笑了笑，挤出一点笑：“远寒，你来吃饭啊？我这是，干点零活，给人搬材料……”

他想站起来，手一撑地，却因年纪太大、腿脚无力，抖了两下还是没能起来。

他艰难地换了个姿势，膝盖弯着，像老狗一般趴在地上喘气，脸上神情一阵红一阵白。

姜远寒没有伸手扶他，甚至没有动一下，语气更冷了：“魏叔，当初你可是科研院的领导班子，每次开会都坐在前排，穿西装打领带，说话比谁都响亮，怎么，现在沦落到在饭店门口给人搬水泥？”

她抬起脚，轻轻踩着一块地砖，眼神含着一丝冷笑：“你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些菜贩子和苦力吗？”

魏振国像被人抽了一巴掌，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头发灰白斑驳，额角有一道新近的擦伤，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脚上的解放鞋边缘磨破，脚趾头都露了出来。

“你儿子呢？”姜远寒忽地一转话题，冷淡地问，“不是说你们魏家家风清正，个个光宗耀祖？你怎么一个人干苦力，他呢？”

“长冬他……”魏振国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出去跑业务了，不在宜城。”

“跑业务？”姜远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呢，看来你们家都不知道徐秀芬做的事。”

“她做了什么？”魏振国有种不妙的感觉。

姜远寒没打算直说：“你还是自己回去问问她吧。”

魏振国嘴唇发抖，低头不语。

姜远寒说完这句话，便收回了看着魏振国的视线，仿佛对方只是街边一块脏污的石头，不值得她再多浪费哪怕一丝情绪。

她转身上了台阶，脚步轻快，一身素净的衣裳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干净利落。

服务员早就在门口等着，恭敬地为她推开了玻璃门。

魏振国还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艰难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靠坐在墙边的阴影里。

饭店附近那一袋袋的水泥还堆着，工头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看到他那副模样，立马破口大骂：“怎么回事？你坐那儿干嘛？一袋水泥都还没搬完呢！你这人怎么回事，装病啊？”

“不是，我摔了……”魏振国的声音很虚弱。

“摔了？摔死了也没人管你！”工头骂骂咧咧地踹了他一脚，鞋底带着灰泥，一下踩到魏振国的裤脚上。

他猛地一颤，手撑着地，终于勉强坐直了些，但膝盖磨破的布料里正渗出血丝。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发黑的手帕，抖抖地绑住腿。

饭店里，姜远寒刚脱下外套，坐定没多久，霍衍也跟着坐下。

“报应。”

听到霍衍这话，姜远寒冷笑：“他以前在研究所里高高在上，走路都不屑看我一眼，嫌我身上有菜市场的味儿，他儿子就是在他耳濡目染下长歪的，现在倒好，他也来尝尝苦力的滋味了。”

霍衍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已经跳出之前的环境，没必要回头盯着这些人了。”

“我没盯着。”姜远寒淡淡道，“我只是看见了而已，天道好轮回，让我看见，也算给我这几年一个交代。”

霍衍看着她的侧脸，灯光落在她睫毛上，像一层柔光，可眼底却藏着倔强的锋利。

他轻轻一笑：“想吃什么？”

姜远寒眼神微动：“听说你们科研院的饭堂有道红烧肉做得不错，不知道这儿能不能还原。”

霍衍拿起菜单，随手翻了两页：“明天过来试试，不过今天，就勉强用这儿的红烧肉将就一下吧。”

两人沉默了一下，饭菜开始一道一道端上来。

红烧肉、油焖大虾、梅干菜扣肉、小炒黄牛肉，还有一锅咕嘟冒泡的酸菜鱼。

桌面顿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你点这么多？”姜远寒挑眉。

“你喜欢吃的菜，一样不落。”霍衍垂眼，语气不带炫耀，“上次你说想吃油焖大虾，我记着。”

姜远寒本来要动筷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霍衍眼里没有调侃、也没有讨好，只是认真。

那一瞬间，她心里忽然像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很多年了，没人像他这样细心。

饭桌上，她向来能吃，也不拘小节，可这顿饭吃到一半，她却忽然慢了。

霍衍没催，只是不紧不慢地陪着她吃。

他手上的筷子很稳，每次夹菜都轻轻巧巧，落在她碗里时，总是她刚停筷的一瞬。

“你最近，累吗？”他忽然问。

姜远寒没应声，只是拿汤匙舀了口酸菜鱼的汤，喝下去才缓声说：“不算轻松，但都能扛。”

“你总是这样，”霍衍说，“什么事都扛，遇到麻烦也不说，很容易憋出病来。”

姜远寒挑眉看他：“有什么好说的，我能扛得住，况且我也不是个会撒娇的人。”

霍衍看着她，眼神变得更深：“所以你所有的心思都藏着，不让我知道，不让任何人知道？”

姜远寒垂下眼：“那是因为我学会了，不说更安全。”

空气顿时沉下来。

霍衍没再追问。

他低头，夹了一块狮子头放在她碗里，声音温和：“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远寒盯着那块肉，忽然轻轻一笑，“霍衍，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点？”

霍衍看着她，没笑，甚至眼神都没动，只是静静道：“我对你好，不是今天才开始。”

“那是什么时候？”

霍衍轻声反问：“你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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