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确定了草拟《海军法案》，将皇帝的奇思妙想，用礼法约束起来。

    韩爌和成基命在朝会结束后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皇帝在这次朝会上的所作所为，他们又极为忧心——

    刘宗周在时不觉得，刘宗周南下之后，他们很快发现，没有人能够阻止皇帝。

    这让韩爌感到沮丧，他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是合格的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这上下内外的事情，我是都没做好啊！”

    成基命安慰他道：

    “能够维持朝堂安稳，韩公已经够出色了。”

    “自从叶文忠公以来，没有首辅能和韩公相比。”

    “是皇上要求太高，韩公才力不从心。”

    他自己扪心自问，也达不到皇帝的要求。

    所以对韩爌这个首辅，既羡慕又感到同情。

    大明第一位真正的宰辅是荣耀、也是负担，这个位子不好做，很多事情没有先例。

    尤其是当今皇帝是个思维跳脱的，想法和许多臣子、甚至大部分臣民不一样。

    今日朝会上罢免熊明遇的理由，明确表明了这一点。

    想着这件事情，成基命道：

    “皇上的想法，和咱们有很多不一样。”

    “按照皇上说的哲学，就是他有一套世界观，看待世间万事万物的角度，都和咱们不一样。”

    “欲要上佐天子，需要把皇上的理论好好琢磨，不能被皇帝斥为学问不精。”

    韩爌也想到了这件事，想到皇帝特意赐给自己的矛盾论。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没有足够重视。

    和成基命一起来到书房，韩爌翻着文章思考。

    发现皇帝所作所为虽然跳脱，核心却只有一件事：

    解决人地矛盾。

    “皇上所设三边三链，名义上是防御，其实却是开拓。”

    “把大明周围地域，都以构建防御圈的名义，收为内藩和内属外藩。”

    “三边三链需要的卫所，也能用于安置灾民和余丁，减少内地的人地矛盾。”

    “这是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是首辅该做的事情啊！”

    “我这个首辅不合格。”

    韩爌掩面叹道，对自己的后知后觉颇为悔恨。

    皇帝明明都开经筵探讨如何解决人地矛盾了，自己却没什么动作。

    甚至在皇帝允许抓捕蛮夷、为移民腾出生存空间时，还不配合地软抵制，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以至于皇帝等不及，闹出这么多事端。

    他感觉自己这样下去，接下来三年纵然能够留任，也难以有所作为。

    甚至连大臣都会轻视他，刘宗周的斥责、成基命的讨论，都代表他在大臣中的威信降低。

    该他做的事情，不能都让皇帝来，否则他何必占着首辅之位？

——

    成基命听着韩爌的感受，同样有所体会。

    他向韩爌说道：

    “宰相的上下内外职责，能完全做好的不多，皇上也没让韩公全都管。”

    “外镇抚四夷诸侯，皇上交给了枢密院、理藩院，这是枢辅和前任首辅的责任。”

    “内亲附百姓，皇上自己做了，首辅不但不能收买人心，还要在必要时担责任。”

    “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这些大臣的任命权在皇上，督促他们尽职的事情，皇上交给了杨次辅执掌的监执委。”

    “所以韩公需要做的，就是上下两事。内外的事情知情即可，却不用过多插手，避免被皇上认为揽权，侵占其他辅臣的权力。”

    韩爌点了点头，知道皇帝虽然实际恢复宰相，却实行的是群相制。

    他不能妄图执掌上下内外的事情，那样反而会被皇帝忌讳。

    此时的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能力的极限。而且还明白不能只顾清名，还要帮皇帝背责任。

    他的权力越大，承担的责任就越多。如果他不想承担责任的话，就不要妄想更多的权力。

    琢磨着自己在计发委的工作，韩爌道：

    “下育万物之宜，就是养育万物适时生长。”

    “这件事情我感觉已经做到了。”

    “计发委的工作，就是按万物规律制定计划。”

    “像是造船计划，已经按树木生长的时间，提前为百年后种下树苗。”

    “要在合适的时候，推行适宜的策略。”

    这个认识，让他心中稍感宽慰，知道自己总算做成了一件事，而且明白了如何更好地执掌计发委。

    成基命对他在计发委的工作同样极为称赞，提醒道：

    “时间长的计划，可以仿照海军法案，制定成法案一直实施。”

    “这是‘理阴阳，顺四时’，是在制定礼法。”

    “《礼记》曰：凡礼之大体，体天地，法四时，则阴阳，顺人情，故谓之礼。”

    “首辅要按礼法做事，也是上佐天子。”

    韩爌闻言一笑，听出了成基命的潜台词：

    用制定礼法上佐天子，就是把天子的行为，同样约束在礼法内。

    做成这件事情，他在群臣眼中，就是合格的宰相。

    当今天子喊着遵守礼法重制礼乐，把天下从帝制时代转向礼制时代。他这个首辅自然要遵从这一点，要按礼法做事，多制定些礼法。

    在具体制定礼法上，成基命又说道：

    “皇上前几年为了辽东战事，对各种事务抓得比较紧。”

    “但是驱逐建虏之后就松懈了，更多的只管大政方针。”

    “他着眼的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几百年后的事情，解决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韩公制定礼法时，一定要明白皇上所思所想。不能像熊明遇那样，被皇上指责学问不精、用静止的观点看问题。”

    这个斥责，可以说杀伤力极大，明确否定了熊明遇的学问和见解。

    如果他不能改正，以后他的观点就没人理会，也不可能得到起复的机会。

    可以说，皇帝是在逼着大臣学习自己的思想，和他用同样的思路看问题。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就会被皇帝换人。

    在这种高压逼迫之下，善于揣摩上意的官僚，终于动弹起来。开始有更多的官员，关注哲学问题。(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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