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村外二里，山道和小河谷已然满是尸骸。

当黑压压一片敌人自山道冲向寨门时，晋阳弓卫们手中的箭矢带着数月来积攒的憋屈，怒射而去。

箭如雨下！

敌人成批倒下，但仍有大半无视箭矢直冲而来。这些人当中，有身法高绝的，箭矢连其衣角都碰不到，也有剑法高超的，没有一支箭矢能破其身前剑网，更可怖的，是有数人只是挥挥手，便将空中飞来的箭矢抓住，甚至反掷回来。

屠万山见如此情形，酒劲却愈发上头，整个人似都亢奋起来。

“啊哈哈！这么多宗师高手！！今夜老子是将老天捅了窟窿吗！”

旁侧一个声音低沉而缓慢道：“不是老天被捅了窟窿，只怕一会儿，你我身上要被捅了窟窿啦！”

“哈哈哈哈！”屠万山大笑着对身侧之人狠狠拍了一掌：“老冯！你这身体，想捅你窟窿，谈何容易！”

冯大力虽面上在笑，可看着如猛虎般扑来的敌人，满面肃穆。

“壶关铁骑何在！！”

节骨眼上，铁骑军身后一声暴喝，众人皆回头，却看长枪乌甲，庾泽目光如炬，虽面上扎了块黑布，却更显出其杀意和决绝。

“在！！！”

仅两千壶关骑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

庾泽高声道：“我等铁骑军只知进攻，不知防守！开门！给我冲出去！杀！！”

“杀！！！”

冲杀而来的敌人忽然见第二道寨门自行开启，正犹疑之际，却见门内一排银枪乌甲，怒吼着尽数冲将出来。离门最近的敌人不过十步之遥，正暗喜凭借其高绝身法躲过了数道箭矢，可面对如铁墙一般飞速冲至的铁骑军已然避无可避，绝望中被瞬间碾作一团肉泥。

疾冲而出的壶关骑势如破竹，将战场从寨门外狭窄的山道直接推至广阔的屯垦田野，待冲击之势稍减，敌人单兵作战的优势再一次显露出来。

有武功高绝之人一人可与三名壶关骑周旋，甚至还能飞身取其首级。

寨门之上，屠万山看的血脉贲张，一声怒骂，飞身跃下寨门，提刀便向田野冲去，冯大力立即紧随其后。

众晋阳弓卫见此情形，也不再蹲守于寨门，纷纷大吼着冲了出去，倒是令姗姗来迟的李鹿笛吃了一惊。

眼下情形，已不是一两句军令可以控制的了，只得咬牙切齿，飞身也一并冲向田野。

跟随徐青城一同赶赴寨门的，是一众烈家的青年子弟，这些人怀中抱着谷仲溪留下的连弩，摩拳擦掌要亲手杀灭敌人，徐青城只交代其死守寨门，严防有人趁乱混进来，自己也便向田野掠去。

狂风卷过田野，卷走厚重的黑云，月色洒向大地，洒向一片拼死搏杀的炼狱。

万余人对数千人，江湖杀手对正规军人。

何其惨烈的一场战斗！

铁骑军凭借其机动性与冲击力，仍在十人一组，有规律的组织冲杀，已不知多少人在铁蹄下丧命，但也有不少铁骑军阵被破，遭乱刀砍死。

晋阳弓卫三人一组，在柴垛与田埂间出没，碰到落单的敌人即三箭齐发，取其性命，但也有弓卫被更多数量的江湖杀手围住，在互砍中尽数阵亡。

屠万山似入疯魔一般，一柄大刀带着酒气连取二十余人性命，直到碰上一名独眼大汉，双刀对砍，竟一时难分高下，两人对战百余合，满身皆是伤痕，屠万山却愈战愈勇，刚觅得良机，竟遭背后一名神出鬼没的宵小暗射冷箭，钉入后心，被对手一刀砍掉右臂，再一刀，视线飞向天空。

相较之下，冯大力的战斗更为稳固，其与四名晋阳弓卫为一组，远距敌人遭弓卫射杀，有能近身的，被冯大力一拳打的再无还手之力。

这个组合在战场上坚持许久，足有百人屠，直到一名中年男子持剑踏空而来，一剑凛空击毙三名弓卫。

冯大力知是遇上强悍对手，凝神以待时，却见此人竟撇了剩下的二人，大步往村子方向走去，其宽衣博带，神采飞扬，倒是与先前击毙的敌人判若两人。

“站住！！”

冯大力怒吼着追了上去，背后剩下的一名弓卫更是弓弦拉满，对着那人后心便射。

然而待箭矢即将射中时，那人竟反手抓住箭矢，对着疾追而至、中门大开的冯大力死命一插。

正中心口！

冯大力临死前，还直勾勾盯着那名中年男子，然而其面上何其漠然，竟没有一丝胜负的欲望。

“老冯！！”

一声厉喝，白须皂袍的徐青城目眦欲裂，飞身赶来。中年男子瞥了其一眼，却见剑上带血，身后独眼大汉正捂着脖子，痛苦倒地。

“杀了一名星主？实力不错。想和我试试？那便来吧！”

中年男子语气十分平淡，只侧着身子等着。

徐青城脚踏七星，飞身直刺，那男子竟看也不看，反手一剑，正甩在飞刺而来的剑锋上，叮一声将剑弹开，对着直冲面上的徐青城当胸一脚。

只听咔咔两声，徐青城倒飞数丈而回，身体摔在田野中，没有半点爬起来的能力。

只这一脚，碎了许多根肋骨，徐青城一口鲜血，登时昏死过去。

“终究还是差了些。”

中年男子收剑入鞘，以脚挑起一柄地上散落的长刀，反手一掷，刀锋正向徐青城胸口栽去，眼看将要取了其性命，一阵急促马蹄声至，银枪飞挑，叮一声脆响，长刀应声击飞。

“恶徒，纳命来！！”

庾泽大吼着冲杀过来，人马合二为一，长枪锋锐，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流星般的轨迹。

然而宽袍男子面对疾冲而至的战马却面不改色，脚步只微微动了动便闪过迅猛的一击，腰际长剑出鞘，猛地扎在战马腹部，顺着战马冲击的势头直接拉开一道血口。

战马狂嘶，而后轰然倒下。

庾泽滚落于地，正欲抖擞挺枪，对手的剑却已近身至三步以内，堪堪挡下一击，枪已被一剑挑飞，再要拔腰际佩剑之际，中年男子手中的剑划过一道弧线，割向庾泽咽喉。

咻！！

一支箭，猝不及防射来，不偏不倚击在中年男子剑身上，登时将其弹开。

男子后退三步，向发箭方向看去，在那里，李鹿笛正沐着月光，就这么静静立着。

男子嘴角微笑：“我当是谁呢，当世有此箭法的，绝无第二人。”

李鹿笛瞥了眼狼狈不堪的庾泽，深吸口气，缓缓道：“祖逖，你做你的事，此人的性命，留下！”

比将死的恐惧更令庾泽震惊的，是李鹿笛这句话！

庾泽抽出配剑，迅速撤开十步，盯着李鹿笛道：“鹿笛，你这是何意！”

祖逖冷笑一声，收剑入鞘，仍缓步向寨门走去，缓缓道：“李月主，许久不见，怎么，已觅得心上人吗？”

李鹿笛面上闪过一抹异色，只冷冷道：“走！”

祖逖朗声大笑，缓步踏上山道，领着部分杀灭晋军的江湖杀手，再一次向第二道寨门走去。

庾泽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但军人的职责令他无暇再想太多，欲提剑直追而去，刚一迈步便遭李鹿笛一步赶上，手中正是庾泽被打掉的银枪，一式灵蛇三探让庾泽手忙脚乱，而后一枪挑飞其手中佩剑，枪尖直抵咽喉。

“鹿笛，你究竟要干什么！”

庾泽被冰冷的枪尖抵住喉头，目光中却满是对李鹿笛的责问。

“叫你留在孙家主宅，你偏要来！如今好了，一了百了。庾泽，该醒醒了！你没听祖逖说吗？我乃阴阳家之月主！”

李鹿笛声音极为冷漠，令庾泽的心也瞬间跌入冰窖。

“你……从何时变成月主的？”

李鹿笛冷笑两声：“笑话，我从来都是月主，你听清了吗？”

“所以，引这些贼人来攻村的，是你？”

“不错，是我。”李鹿笛面上不见丝毫表情，冷冷道：“将队伍行踪泄露，致长平一战被反伏击的，是我，在壶关城外射杀墨关山的，是我，你或许不知，两年前和祖逖并肩屠尽天师道龙虎山的，也是我！”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意军纪严整吗？为何你会是叛离之人！！”

“你也是士族之后，你也厌恶江东那些士族的做派，你难道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庾泽倒抽一口冷气，怔怔道：“所以说……你一早就是想颠覆大晋的，加入谷将军的队伍本就是为了潜伏下来，等待这个时机！”

“不错！”

正说话间，寨门处一声轰响，哭嚎声登时响彻天空。

李鹿笛收了长枪，向寨门看去，或是动用了火油之物，竹制寨门竟燃起熊熊烈火，火光中，祖逖与众杀手们已然破门，如潮水般向村内涌去。

庾泽满面悲愤，吼道：“可你明明知道这村子里面有很多无辜乡民，他们又不是士族，他们有什么过错，至于你等如此屠戮！”

“天机阁主之命，不可违！”

“天机阁主叫你引贼子屠杀乡民吗！”

李鹿笛面上虽冷漠，话语却顿了一顿：“阁主之令，壶关骑与晋阳弓卫或在此死灰复燃，必肃清。”

心中却有半句话吞了回去。

“阁主之令，此村存有密室，密室中有绝世典籍月啸术与长生之法，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取得！”

“哈哈哈好啊！！”庾泽痛哭而笑：“你的弓卫视你为兵仙，你却要……引贼人杀灭他们！在我看来，如此作为连豺狼都不如！你说士族是披着人皮的狼，那你是什么？”

李鹿笛面色愈加冷肃，怔怔看着庾泽，半晌道：“我以为你会懂我，算了，或是我自作多情。”

言罢，忽然舞起长枪，猛然击打在庾泽颈上。

庾泽昏厥前最后的视线，停留在李鹿笛冷漠却不舍的，如孩子般可爱的容颜。

贼军破门。

原本驻守在门口的烈家青年死的死，伤得伤，很多都且战且退，沿着巷陌不时回头向追兵们射出弩箭。起初这弩箭确实也给江湖杀手们造成一定伤亡，但毕竟箭少人多，兼被火攻，很快便再难构成威胁。正当祖逖引贼众根据李鹿笛的情报冲向孙家主宅时，窄窄的巷陌顶端忽然出现三道人影，两高一矮，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映得尤为修长。

“对不住了，烈小公子，我等筹集装备用了些时间，再从凤凰山下的小路过来，堪堪赶上。”

“北安大哥，你们能来，我们已经感激涕零了。”烈吟冬紧咬牙关，手中一柄钢刀，月映生辉。

二人之中，孙小玉手中攥着折星，并未言语，但满目皆是愤怒。

上一次面对敌军屠村，自己只无力地瘫在一旁，眼睁睁见青竹姐姐殒命，谷大哥遁入心魔。

这一次，守卫自己出生之地，不论死活，定要死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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