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终究是棠朵太天真。

  她的问题永远不会有人回答了。

  沉浸在方云也恢复如初，两人冰释前嫌的喜悦中的棠朵被一个电话叫去警局。

  满腹疑问地坐在警察对面，听他们问自己一个又一个问题。

  每个问题都是一把刀，插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棠朵坐在木板凳上，神色木讷，“同学……不对，是朋友。”

  “我们通过监控发现，死者生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他和你说什么了？”

  “就是普通的聊天…”

  “他有向你透露想要自杀的念头吗？”

  听到“自杀”两个字，她再也坚持不住地捂着脑袋，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桌面。

  “…没有…没有，他什么都没和我说……什么都没和我说。”

  晨间一则新闻在江城炸开了锅。凌晨4点时分，有一18岁男生从跨江大桥一跃而下，至今下落不明。

  而那个人…是方云也。

  棠朵作为最后见到他的人，被警察请来协助调查。

  校长、老师们比她先到，在他们和警察的只言片语中，她大概了解事情前因后果。

  ……

  那家伙骗了她。

  他根本没让人甩。别说女朋友，连姑娘手都没牵过。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他父母乘坐的船只被海啸淹没，葬身于大海。

  一夜之间失去双亲，心志再坚强的他也承受不住。

  消沉、堕落、心灰意冷、浑浑噩噩…

  而除了他本人，只有学校知道这件事。校长非常重视方云也这个好苗子，勒令所有老师不许将消息外泄。怕人云亦云，给男生造成心理负担。

  并给他调整心态的时间，若是高考成绩不好就安排复读。

  可高考后，他却选择了轻生…

  监控显示在她走后，方云也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很久。从傍晚到黑夜，从黑夜到天空泛白，最终在凌晨四点从大桥上一跃而下，没有任何犹豫。

  像朵凋零的栀子花。洁白无瑕，不染尘埃，却义无反顾地投进冰冷幽暗的江水。

  ……

  泪水顺着指缝渗出滑落下去，棠朵在警察对面哭得泣不成声。

  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昨天还和自己谈天说地，笑声爽朗，靠在她肩上撒娇的人今天就没了。

  方云也为什么不告诉她。若是告诉自己，会不会事情就不会发生。

  警察见她哭得一句话说不出，干脆结束谈话。

  走廊有对中年夫妻，听说是方云也的叔叔婶婶。不知怎么在方父方母去世后住进他家，和她一样被叫来调查。

  这对夫妻在警局吵吵闹闹，跟警察嚷嚷说没虐待男生，自杀完全是他自己想不开。

  棠朵觉得声音刺耳，“方云也”这三个字在他们嘴里仿佛是罪人，是不祥。她不想听下去，脚步沉重地走出警局。

  警局外阳光烫人，落在皮肤上像有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上面。眼角泪水被一瞬烘干，只剩喉咙里的干哑苦涩。

  门口站着个熟人——白灏。他眼圈通红，见棠朵从里面出来一脸愧疚。

  “…抱歉。”

  “…你也知道对不对？”棠朵看着他，心中复杂，“我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灏将头垂得很低，气息颤抖，“…云也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一直想考个好大学，不能让你分心。”

  “可我没想到…他就没打算活下去……”

  白灏脸上浮现浓重的悔意。若早点发现异常，早点把事情告诉棠朵，多一个人关心他，会不会结局就变得不一样。

  他的回答让棠朵一瞬便明白方云也为什么和自己绝交。

  他那么聪明，会不会早就察觉出自己喜欢他？

  毕竟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却装作不知道。潜伏在她身边，看自己一天比一天沦陷，心中会不会得意得哈哈大笑？

  他真是太坏了…太坏了。

  给予冰冷的她温暖，却在自己冰冷时将她推开。

  当真是了解她啊。

  若是让她在高考前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自己真的会方寸大乱。

  方云也怎么这么了解自己？自己却没那么了解他。

  ……

  正打算离开时，有个年轻女警叫住她。

  “你是棠朵？”

  “…对，还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去方云也家调查，在他房间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本以为是遗书被带回警局，但拼好后发现不是。我看上面有你的名字，想问你要不要？不要的话，我们就处理掉。”

  “要。”棠朵几乎无缝衔接。

  女警递给她一个证物袋，里面是碎得比饺子馅还碎的纸，不过已经被透明胶带粘好，软塌塌的。

  上面密密麻麻很多字，在纵横交错的裂痕中艰难求生。

  棠朵没有立刻看，而是揣兜里拿回住处看。

  公交车依然闷热，依然晃晃悠悠。棠朵紧紧抓着把手，身后再也不会有一个能护住她的怀抱了。

  回到这个不到30平的小窝。坐在书桌前，将那张脆弱的纸慢慢展开。

  是方云也的字迹。工整中带着潦草，符合他放荡不羁的性格。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他笔下的字变成一只温暖的手，牵着自己走完一个男生的心路历程。

  【致亲爱的棠朵。】

  在往后的岁月里，希望你别想起我。

  第一次见你，是我刚买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可还没等吃，便被风吹跑了。我尴尬地张着嘴，你却在对面笑得很大声。

  声音大到让我一眼注意到你。竖着个朵拉头，瘦了吧唧的，丝毫不在意我充满意见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走开。

  当时我想：这姑娘居然笑话我。想认识下。

  第二次见你，是在一次家长会。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我们俩。

  你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表情一点也不美丽。我想，可能是没有家长给你开家长会吧？因为也没人给我开家长会，我心情也不美丽。

  认出你就是那个笑话我的人。想上前和你认识下，却被你冷冷地瞪了一眼。

  当时好怕你揍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我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想不到吧。）

  第三次见你，你一个人在天台哭得好伤心。我和白灏本想去天台看风景，顺便抓一抓逃课，早恋的人。

  结果人没抓到，倒搭一包纸巾。那包纸巾2块钱呢，我自己都没舍得用。

  倒搭就算了，可恶的是你居然不记得！

  本以为你再见到我，会认出我是给你纸巾的人。结果！结果你扭头就走，当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谁让你暗恋我呢。

  你以为你藏得挺好，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我看着你时，你会回避我的眼神。听到有人喊我，会比我先回头。扶住站不稳的你，耳朵红得不像话。

  桩桩件件，哪件你也别想反驳。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这么了解你？

  哈哈，笨蛋！当然因为是我先喜欢的你呀。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从你瞪我那一眼开始吧？

  我曾喂过一只流浪猫。开始它只敢伸脖子观望，熟络后才会露出柔软的肚皮，撒娇卖萌。

  当看见你时，我一下便想到那只猫。

  因为你就像猫。高冷、敏感、机警，有一些风吹草动便会躲起来。可若靠近，不难发现你的内里一团炙热。

  我很庆幸我发现这团炙热。

  …可惜啊，我没运气拥有了。

  抱歉，那天骗了你。我根本不想说“我们绝交吧”，其实我打算说：棠朵，放心大胆地喜欢我吧。我不是想泡你，而是想认认真真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努力，考同一所大学，在一个城市工作，买一个房子，再生………

  太美好了。美好得随便想想便撕心裂肺。

  算了算了，说这么多好矫情啊。一点也不MAN。

  确认你考上心仪的大学，我这一颗老父亲般的心总算放下。（听说京大的包子很好吃，你多吃点。）

  虽然我考得不咋地，跟你也不是一个考场。但四舍五入，在这个夏天，我们也是一起高考过了。

  我没有遗憾了，也该离开了。我和我爸爸妈妈吵了一架，惹了他们生气，要去很远的地方向他们道歉。

  这封信会被我撕掉，扔掉，反正不能让你看见。让你知道我也喜欢你，万一我成了你的白月光岂不坏菜了？

  你得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忘得彻彻底底，然后去拥抱下一个男孩。

  他一定要比我更喜欢你，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棠朵，再见了。

  ps：对了，还得和你说声抱歉。其实砸到你的篮球是我故意打出去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认识，临时想到这么个馊主意。

  一定弄疼你了吧？

  疼就对了，下次离这种男生远远的。

  【喜欢你，并且帅气的方云也亲笔。】

  ……

  等棠朵看完这封不算信的信，一时竟不知该笑该哭。

  她笑方云也的如意算盘落空，自己还是看到了这封信。

  这封信被撕得真碎啊，每块不超过指甲盖大小。可他撕得再碎，也还是被警察拼好交到自己手里。

  要是让他知道，估计会被气死吧。

  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原来先动心的人是方云也，是他先暗恋的她。

  也不对，他们俩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正因为是他先动心，所以知道自己兼职的地方在哪，连下班时间都踩得正好。

  自己好笨啊。若细心点不难发现，方云也身边没有一个异性朋友，只有自己一个。都是他算计好的。

  棠朵抱着那封信狠狠哭了一场，哭到几乎昏厥。

  这个夏天，她经历了人生中的大喜与大悲。

  大喜是自己考进全国最高等学府。

  大悲是她失去了一个曾看透她灵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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