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家那女娘能行不？她阿爷阿娘可不是能扶得上墙的。”

刘邦问陈平。

“仓慈女官就很不错。她跟戚夫人和跟王后，把事情都办得妥帖得很。”

对于仓欢的成色，陈平也不好说什么。这一次是张良的谋划。

无论是为汉国的长远计，还是韩翊那小子的小命，他都觉得选仓欢去匈奴风险太大。

在刘邦面上说他欢的好话，无疑是在下军令状，对于他来说，这是不愿承受之重。在刘邦面前否定张良的谋略，无疑是在找自己的不痛快，所以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刘邦瞪了陈平一眼，又想到他一向滑不溜秋，但确实是个能办事的，便没有发作，顺便问了句，

“匈奴那头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说那些匈奴人都还随时保持着与东胡大宛他们打仗时的阵仗和警觉，上上下下的都是那样。”

陈平平静地回道。

听到这，刘邦沉思了一阵，好一阵沉默之后，才说道，“让那头随时关注仓家那小娘，如有二心，就地处决！”

“王上，往后臣还会继续深挖匈奴在我大汉国的间者。我们派过去的，被人防得死死的，好像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匈奴的眼皮子底下一样。”

“你说呢？这都是你的份内事，你还来问我？”刘邦有些不悦。

过了一阵，刘邦坐下，正要吩咐人去找戚夫人过来时，却见着陈平还在跟前。

平日里，陈平跟刘邦总是保持着一个让他非常舒服的君臣间的正常的距离，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后者是不会长时间地待在他跟前的。

“有事？”

“就是仓家那小娘的阿爷，也就是仓崑。据小柒他们的探查，那人既是那头的间者，同时也不是。”

陈平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叫既是也不是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那么多屁话？”

刘邦很生气。

好一阵子，陈平看他好像平静下来了，才又补充道，

“那个人，和我们曾经遇到的大多数普通百姓一样，或者说，和我们和楚国大战过后那些跟大队伍走散了兵卒子一样，先遇到楚国的队伍，就替楚国打一段时间的仗，遇到汉国的就替汉国卖命，根本没有任何的立场可言。

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那个人，那时候，当楚军的耳目时，替他们在洛阳周边找到了不少囤粮食的院落。

后来楚军从洛阳败走后，他又成了我汉国的拥护者。他已经在楚国和我们之间来回摇摆过好几次了。

按常理说，这样的人，斩首即可。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王上就马上就是我华夏族的第二任皇帝，天下的人、财、物，莫不都是刘家的。

多年的鏖战让我华夏族人口锐减，百里千里无人烟的荒村野地遍地都是。

要是把这些个灰影地带的人都斩了，那我华夏族本来就不多的人口和秦末时比就十不存一了！”

刘邦的眉头这才拧了起来，仓欢阿爷这个人，鸡肋得很，偏偏还不停地在找死的边缘可劲折腾，但一想到他也属于自家财产的一部分，再加上想到他也没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而且如果换成是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一定做得比他还好，便默认了陈平的建议。

“听你说，他住在韩翊新郑的韩翊家？”

“是的，王上，韩翊把他关在地牢里，用重重的铁链和铜锁把那儿锁得牢牢的。”

陈平的话让刘邦的心里舒服些了，便决定放过仓欢他阿爷，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特地强调，仓崑此人，得等到他登基称帝大赦天下时再把他放出来。

话说到了塞上的仓欢的身旁，早就没了小柒，她和其他被贩卖的奴隶一起住进了笼子里，被运往更北之地。

她左右打量着运送她们的这些人，无论何时何地甚至睡着了时说的都是塞北那叽哩咕噜的话，不带半个华夏任何一地的半个字眼。

她深深地吸了口凉气，知道自己去往匈奴后，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先前忐忑的心里反而镇定下来。

奴隶不是人，至少在这群塞北蛮子眼中不是。他们与队伍中那些自由的妇人们调笑嬉戏，偶尔对笼子里的妇人动手动脚，那也只是训狗似的拍打镇压，余下的，便是像躲着什么晦气的玩意儿似的离得远远的。

笼子里的其他人沮丧极了，仓欢的心却安稳下来，她冷静地观察着四周围的人，笼子里的，和笼子外的。

笼子里，一开始生龙活虎的那些男的，女的，等离开塞上，离南边越来越远，被镇压的次数越来越多时，他们也就越沮丧，到最后，竟也有了认命的迹象。

而笼子外，那些个人，居然越来越精神。仓欢决定从他们处为自己的以后争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间。

以前听仓慈说过，人与人的交流，是从说话开始的，可这些人，哪些是懂华夏族话的，她必须先分得清。

唱歌吗？仓欢从来没得到过周遭人的夸赞。那就讲故事。

以前在洛阳时，每当逢年过节，阿爷他们就带着自己到茶馆里听那些先生讲故事。

别的不敢说，洛阳城里的那些个故事，放到整个华夏，都算是最顶尖的。

看笼子外的那些人，年纪都不大，而且没羞没臊地打情骂俏的事做得不少，而且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朝着东方朝拜的姿势里的虔诚可是一点儿假都不掺。

想来想去，仓欢便有了主意。

“三五千年前，天地清明，华夏大地和塞北还有南边远得不可知处，都是一体。

那时候的人们，拜着天地间最尊贵的唯一的神，他创造了世间的一切，还满足了世上处于最崩溃的那部分人的所有的祈愿——”

离开塞北旅途中的日子是无聊的，仓欢的故事很快便引起了笼中人的兴趣，他们静静地看着他，听着，眼神中也有了些许的光。

“那一天天刚亮时，南巢城城主的小女儿像以往的上千天一样，对天长跪，‘长生天啊，请赐我这世上最英俊最有担当的男子为偶，我将用性命珍惜您的恩赐！’”

王族和信仰，从来都是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笼子中人的注意力，很快地全都在她身上了。

等到笼外人看到笼中人真正地安静下来时，他们也注意到了仓欢和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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