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

  热烈的阳光照下，干燥的风沙在地上掠过。

  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从万千士兵中穿行。

  士兵分站两侧，自觉留出一条道。

  她褐色的长发妩媚地披散在身后，头上戴的华丽装饰物煞是好看，面部遮着面纱，只露一双眼。

  深邃的，令人看一眼就难忘的眼睛。

  这是传说中的楼兰美女，还是最尊贵的楼兰王女。

  这些从中原来的士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脚步轻盈，不急不缓，目光坚定，但那眼眸却是发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早已想清楚，不过麻木的走向她的未来罢了。

  露珂自小便知，她总有一天会为了楼兰而去联姻，这些年，楼兰势强了些，她几乎快要忘了这件事。

  直到昨日父王找到她，说中原和西域交战，楼兰必是最先遭殃的。

  说这世上最强悍的国家非天朝莫属，露珂能嫁到中原，楼兰就有了最大的靠山。

  所以，她来了。

  前方的金黄旗帜下，高大的车辇上，坐着的人是小小的，穿着黄金铠甲。

  渐渐近了些，他的身影越来越大，虽看不清眉眼，她也松了口气。

  不胖，不老，不弱。

  再近些，他的眉眼也清晰了，这么清晰，他的眉毛在见到她时微微挑动了下，她都看的清楚。

  ……

  那日，她换了男装，偷偷溜出去喝酒，遇见一个白衣男子，他姿态挺拔，手指白皙纤长，只是静静坐着，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穿着白袍子，像一株挺拔的树。

  然后她的心忽然一阵狂跳，他转过身淡淡看她一眼，她就像被施了巫术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他说：“忧闷时，饮酒可排忧解闷。”

  ……

  他就是他啊。

  她还记得，他笑起来特别的好看，此时他神色肃然地坐在御辇上，身边侍卫无数，他是天朝的皇帝。

  露珂摘下了面纱，昂首仰头与他相望。

  “大胆，见到圣上还不跪下！”一个将军大声道。

  她只是按照西域的礼节行了礼，并不下跪。

  那将军还要说话，被朱长禩喝止，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下了车辇，走到她面前。

  “是你。“他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联姻。“

  “有这个必要么？“他嗓音低沉好听，充满磁性，但她仍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迫在眉睫的战/事，马上要消亡的小国，有必要么？

  她望定他的眼：“有，我嫁给你，然后以天朝王妃和西域人的身份，去说服西域王，归顺天朝。“

  朱长禩嘴角扬一抹未成形的笑意，“你能说服西域王？“

  “当然，只要天朝能保证不再继续攻打，给我一日时辰即可。“

  西域王殿。

  许小舟坐在地上，面容苍白至极，几乎看不到丝毫的血色，一双眼睛虽然睁着，却是空空洞洞，没有任何的表情，既不会转动，也没有眨眼，全身上下死气沉沉。

  不知何时，娜仁从外面走来，秀眉紧锁，深深担忧都写在面上，从来任性骄傲的她，此刻却也方寸大乱。

  她慢慢地，在许小舟面前蹲了下来，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小舟……”

  许小舟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似乎这个称呼触动了他内心的某处，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恢复到原来那茫然的状态，像是疲倦的鸟儿，宁愿缩在自己小小的无形巢穴里。

  微微颤抖着，那人伸出了双手，慢慢捧起了他的脸庞，她低声道：“小舟，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的脸上慢慢涌现出几分坚毅的勇敢，轻轻把许小舟的脸搂在自己的怀里，用胸口的温暖去温热那即将要失去希望而崩溃的躯体。

  “小舟，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轻声说着，声音温柔却坚定。

  “许小舟！“

  忽地，一声清脆之声，从旁边传来，娜仁吃了一惊，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美丽女子站在那里，眉目娇蛮动人，正是露珂。

  露珂一脸严肃走进来，冷声道：“你还想见到郑宝儿么？“

  许小舟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猛然推开娜仁，如一头狂暴的野兽般冲向露珂，嘴唇颤抖着，哑声问：“宝儿……在哪儿？“

  露珂：“你可知来西域王殿带走郑宝儿的人是谁？是她的爹爹，天朝的郑大将军，郑伯父武功高强，郑宝儿在他身边，你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她一面的，除非……“

  “除非什么？“许小舟的拳头紧握着，太阳穴的青筋跳动，已有些沧桑的面容轮廓冷酷。

  “除非宝儿醒来，自己来找你。“

  许小舟听闻郑宝儿并未遭受不测，情绪恢复了些，神思开始归位。

  他冷声道：“中原欺人太甚，只要他们还在西域，我就能打败他们！”

  “许小舟，醒醒吧，你知道打下去的后果，无非是两败俱伤，生灵涂炭，你想让宝儿醒来时看到这样的结果么？！你打败了他们又如何？那要用多少西域勇士的生命去换！这次中原大军前来，军力远超西域，就算我们占尽地利又如何？战线延长下场是什么？西域好不容易繁荣起来，会因此会到以前，甚至更惨！”

  “许小舟，你是西域王，归顺天朝吧……”露珂说出来由。

  许小舟双眸射出摄人的精光，瞪视着露珂：“你想让西域降？”

  露珂道：“西域向天朝称臣，仍是归你管制，天朝的圣上还免西域进贡纳税，还会互通有无，这是一条明智之路，若你坚持己见，后果也不难预测，西域被武力攻破，到时候百姓死伤无数，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

  “更不是宝儿想看到的，她一直希望西域和中原和平相处，小舟，你也不想与郑将军在沙场相见吧？你也……不想与圣上争个你死我活吧？”

  许小舟怔在原地。

  天朝大军压境，西域王答应归安，自此天朝一统西域，版图再一次扩大，从此进入前所未有的繁盛时期。

  因圣上朱长禩推崇佛法，中原寺庙逐渐兴起，佛教文化深入人心。

  在江南，有一个灵隐寺，寺内有一个伽叶和尚，他法名慧理，他是印度高僧，在国内颇负盛名，前来听他礼佛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一日，他做完早课，向一间偏僻的禅房走去，房门洞开，并不见人。

  他踏进房间，正中间的桌子上，摆着几本经书，他拿起看，深邃的双眼突然亮了亮。

  她竟然译出了《浮屠经》。

  禅房外，鸟鸣声不绝于耳，松柏葱郁，阳光照下来，落在青石板上，斑斑驳驳。

  再往外就是清幽的庙宇殿堂，雕工古朴的屋角斜斜飞出，似乎与蓝天仅一线之隔。

  那碧蓝无云的天空下，不远处是一弯秀美的湖泊，此处是闻名遐迩的西湖。

  湖畔垂柳妖娆，随风扭腰肢，湖里小舟荡漾。

  有一叶扁舟，悠闲地泛舟湖面上，涟漪起，扬起划舟人的衣角，她着青色长裙，不施粉黛，秀丽的脸清雅圣洁，眼波沉静如水，令人看一眼，便说不出的安宁。

  她是郑宝儿。

  她生前，再未回过西域……

  有人说，沧海桑田可以千年万年，却也转眼即沧桑，只是这人间一生，到底是快是慢？是苦是甜呢？

  许小舟躺在床上，他的双鬓，斑白，他的眉眼，老去，两行泪滑下。

  他阖上了眼。

  （番外）

  新疆，驼铃梦坡国家公园。

  沙丘上尽是拍照的旅客，一点儿也没有大漠无垠的意境。

  许小舟是富二代，今年大二，已经交往了三个女友，这是第四个。

  女友一头海藻般的黑色卷发，穿着露脐小背心，骑在他身上，眼神肆意的像一匹野马。

  暑假时，俩人约了几个同学一起自驾来新疆玩，他开了一辆悍马H1,沿着游人线路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哪哪儿都是人，方向盘一转，就往大漠深处开去。

  此时日光变的温柔些，车内放着英文歌，见四下无人，他放平了椅背，想要与女友缠绵一把，就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想想就觉得刺激。

  等他从女友胸脯上抬起头时，惊讶地看到外面变了天。

  黄沙遮天蔽日，看不到一丝阳光，远处，一个如空中巨龙的黑团极速朝着他们移动、移动——近在咫尺了。

  疼。

  全身都像骨折了一般，口鼻中更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许小舟睁开眼睛，咳嗽着吐出一口黄沙，借着昏暗的光，看到一旁的女友还在昏迷着。

  这是在哪里？

  他趔趄着往前走，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地下宫殿，四周嵌着指肚般大的夜明珠。

  发财了。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这么想，虽然他从小到大没缺过钱。

  再往前走，是一个精美的墓室，瓷器玉石完好如初，正当他专心看一件金缕衣的时候，一个黑色的硬壳甲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咬了他一口。

  很快，他只觉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上，模糊中，他仿佛看到一个古装美女，骑着一头白骆驼，在沙丘上唱着歌，驼铃声声……

  美女回过头，乌黑的眼珠中是如星辰般轻柔的光，轻启唇，喊他：

  许小舟，许小舟……

  许小舟清俊的脸上，从紧闭的眼眸中滚落下一行泪珠，无声地滴落在尘土里。

  穿过一千年光阴的记忆，在命运的齿轮上重启。

  那是一千多年前呵……

  许小舟第一回见郑宝儿，是在江南。

  江南的庐山上，有一个紫鸠宫。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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