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2 章 钟书记痛斥泰峰,王市长现场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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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峰站在钟毅办公室门口,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几乎将他淹没。向建民那句“书记特别交代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像冰锥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他知道,这绝非秘书的托词,而是钟毅本人明确无误的拒绝!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这位市人大副主任、东洪的老书记,在市委书记眼中,已经成了一个需要回避、甚至厌烦的对象!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走了!”李泰峰心中明白。他深知,今天若不能面见钟毅,把话说明白,把“委屈”倒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李泰峰在东洪、在东原官场几十年,就算要倒,也得倒个明白!也得让钟毅知道,他李泰峰不是无理取闹,他是在为老同志、为历史讨个公道!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被挡在门外,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面子!此刻,支撑着李泰峰那摇摇欲坠身体的,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存的面子和几十年养成的官场倔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和愤怒,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拉近关系的亲昵,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建民啊,”他压低声音,目光紧紧锁住向建民,“你看……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家亚男,在东洪县……工作还顺利吧?我记得……当初还是我……我帮着说了句话,才从普通干部调到乡政府担任副乡长!唉,基层女同志不容易啊……”
李泰峰这话,反倒是让向建民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失理了。向建民的身体明显一僵,脸上的公式化表情瞬间凝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错愕和极度的不自在。他万万没想到,李泰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场合,提起他妻子李亚男在东洪县提拔的事!这分明是在提醒他,甚至是……隐隐的威胁!提醒他李泰峰对他有“恩”,暗示他如果不通融,倒是不懂得知恩图报了!
向建民只觉得一股厌恶从脊背升起。他作为市委书记秘书,深知纪律和分寸,更清楚钟毅的脾气。但李泰峰这近乎赤裸裸的“人情绑架”,却让他瞬间陷入了巨大的尴尬和两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李泰峰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毕竟年轻,面对这种老领导撕破脸皮式的“恳求”,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钟毅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拿着文件夹,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脸色铁青的李泰峰和神情窘迫的向建民,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对着李泰峰微微点了点头,客气而疏离地招呼了一声:“泰峰主任。”
李泰峰此刻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客套!他趁着向建民被方建勇开门分了神的瞬间,猛地一侧身,竟直接从方建勇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挤了过去,如同一条滑溜的鱼,硬生生“钻”进了钟毅的办公室!
“钟书记!”李泰峰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和委屈,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响起。
向建民和方建勇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奈。向建民反应过来,连忙跟了进去,一脸惶恐地看向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钟毅:“书记,这……泰峰主任他……”
钟毅正低头看方建勇整理的材料,闻声抬起头。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气喘吁吁、脸色涨红的李泰峰,又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向建民,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建民,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向建民连忙应了一声“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李泰峰,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钟毅和李泰峰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李泰峰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钟毅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深邃而平静地看着李泰峰,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人心最深处。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李泰峰被钟毅这无声的注视看得心头一阵发虚,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激动和“委屈”:
“钟书记!我……我必须向您汇报!必须向您说明情况!不然……不然我李泰峰死不瞑目啊!”他向前走了两步,双手微微颤抖,“我这次去东洪,不是去添乱!不是去给县里找麻烦!我是……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是为老黄县长讨个公道!为咱们东洪的老规矩、老感情讨个说法啊!”
他语速很快,仿佛生怕被打断:“钟书记!老黄县长,您也认识!为东洪工作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尸骨未寒啊!县里是怎么对待他家人的?他那个小姨子李爱芬,当初进县一中当老师,那是经过县里批准,有正规手续的!是组织上对老同志家属的关怀!是历史形成的安排!可现在倒好,县委政府他们搞什么‘清理在编不在岗’,搞什么民办教师摸底重考,二话不说就把人开除了!这叫什么?这叫过河拆桥!叫卸磨杀驴!叫寒了所有老同志的心!”
李泰峰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更可气的是,他们一边开除李爱芬,一边又安排老黄的亲闺女黄晓娟去考教师!还让她考上了!是,黄晓娟是直系亲属,照顾她没错!但为什么就不能两个都照顾?为什么非要开除一个,照顾一个?这不是人为制造矛盾吗?这不是在挑拨人家家庭关系吗?老黄县长在九泉之下能安息吗?钟书记,您说,县里这种做法,讲不讲道理?讲不讲感情?讲不讲历史?!我趁着去东洪调研的机会,讲几句公道话,说该照顾李爱芬,这也应该没身材错。”
李泰峰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钟毅,仿佛在等待一个能为他“主持公道”的裁决。
钟毅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李泰峰说完,他才拿起了桌上的材料,看着刚刚方建勇随手画的人物关系简图,分清楚了这个叫李爱芬的是黄志行老同志二婚妻子的妹妹。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泰峰心上:
“泰峰同志,”钟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是该照顾小姨子,还是该照顾女儿啊?”
李泰峰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辩解:“钟书记,我不是说只能照顾一个!我的意思是……县里完全可以两个都照顾!李爱芬已经在岗那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黄晓娟又是直系亲属,都符合政策嘛!何必非要搞对立?这不是激化矛盾吗?”
“两个都照顾?”钟毅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峭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泰峰同志,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感情’?‘历史’?”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深沉的失望和严厉的质问:“那我问你!东洪县还有多少像李爱芬这样,靠着各种关系、各种‘历史原因’、各种‘特殊照顾’进入教师队伍,却长期不在岗、不履职的人?是不是都要‘照顾’?都要保留?是不是每个为东洪工作过的老同志,他们的‘小姨子’、‘小舅子’、‘七大姑八大姨’,都要安排进编制里吃财政饭?都要享受‘特殊照顾’?这就是你理解的‘讲感情’?‘讲历史’?!”
钟毅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李泰峰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市委已经了解了详细情况!李爱芬这个人,长期旷工,目无组织纪律,心思根本不在教学上!这样的人,配得上‘人民教师’这个称号吗?县里清理的也不止她一个人,其他同志重新考试,有的又考上了,这个李爱芬为什么不重新参加考试。泰峰啊,我现在怀疑,你当初是不是搞了一批文盲当教师啊。
李泰峰一脸尴尬的道:“钟书记,文盲肯定不可能嘛。县里当初是提了要求的,只是标准降低了。”
“降低了?降低到不分青红皂白了,降低到连直系亲属都分不清了?把名额一分,想照顾谁照顾谁,泰峰,糊涂啊,我看就算是有人把名额卖了,你是不是都不清楚?东洪石油公司机关超编严重,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钟书记无奈的看了李泰峰一眼,继续说道:“县里不是针对谁,是严肃人事纪律,维护教育公平!是必须做的!而且,县里也没有一棍子打死,给了她重新参加考试的机会!是她自己拒绝考试,目无组织纪律!是她自己放弃了机会!反而到处串联,无理取闹,甚至发展到暴力抗法,殴打县里的干部!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嗯?!”
李泰峰被钟毅连珠炮般的质问轰得头晕目眩,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李爱芬被打的事:“可是……钟书记,公安机关那边……市政法委已经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在带李爱芬回去的路上,在车里打了人!田嘉明负有领导责任!这事……”
“这事我知道!”钟毅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公安机关在执法过程中是否存在问题,市政法委在调查,县委县政府也在核查!有问题,当然要处理!绝不姑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而凝重:“但是,泰峰同志!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东洪石油公司划转的关键攻坚期!道方同志、泰民同志亲自出席改革动员大会,当初不是你不是我和一起去省城参加的?这是中央交给省委的国企改革试点任务。忘啦?是确保岁末年初全县大局稳定、确保市县‘两会’顺利召开的关键时刻!东洪面临的问题积重难返,矛盾盘根错节,需要的是刮骨疗毒的勇气,需要的是打破坛坛罐罐的决心!这个关键时候,朝阳同志审时度势提出“四个刻不容缓”和“两个稳妥”做好划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有着巨大勇气的,县里现在最需要的是支持!是包容!是给基层干部啃硬骨头、打硬仗的空间!而不是揪住一些枝节问题,揪住一些尚未彻底查清的事情,揪住一些历史形成的特殊个例,上纲上线,兴师问罪!”
钟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的告诫:“我已经明确跟显平同志谈过了!市政法委的工作,要立足于支持东洪县委县政府依法推进改革、化解矛盾、维护稳定的大局!要有包容的心态!要相信基层同志能够依法依规处理好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横加干预,甚至拿着一些在非常规状态下取得的、有待核实的所谓‘证据’,去给正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同志设置障碍,施加压力!这不是在帮忙,这是在添乱!”
“显平同志?包容?支持?”李泰峰当过多年领导干部,被点醒之后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欺骗的愤怒!他心里暗道:“李显平他……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要‘包容’!要‘支持’东洪啊!他……他昨天还亲自给自己打电话,说市政法委掌握了田嘉明纵容干警打人的‘铁证’!说性质极其恶劣!要求县里严肃处理!暂停提名!他……他这是两面三刀啊!李显平这是把自己当枪使啊!”
巨大的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让李泰峰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想到,李显平在市委书记面前是一套“支持包容”,背地里却向他传递“铁证如山”、“必须严惩”的信息,怂恿他向东洪县委施压!原来自己这个所谓的“老领导”,从头到尾都被李显平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了他打压田嘉明、搅乱东洪局势的一枚棋子!
然而,几十年官场沉浮养成的本能和那份深入骨髓的倔强,让他不甘心就此彻底认输。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挣扎,辩解说道:
“钟书记!您的批评……我接受!我承认,在东洪人大的表态上,我……我考虑不周,有失偏颇!但是……”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种“抓住要害”的激动,“但是今天黄志行同志的一双儿女,跑到市委大院来闹!这绝不是偶然!更不是简单的‘反映情况’!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有人支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畅通无阻地闯进市委大楼,直冲我的办公室?!这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钟书记啊,我今天是被大家看了笑话,但这不仅仅是对我李泰峰个人的侮辱,这是公然冲击国家机关!是对市委市政府权威的挑战!性质极其恶劣!钟书记,这事必须深究!必须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否则,市委的威信何在?!”
李泰峰情绪略显激动,仿佛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试图将矛头引向“幕后黑手”,引向东洪县委,以此证明自己并非无理取闹,而是“受害者”,是被“阴谋”针对的对象。
钟毅静静地听着李泰峰这番近乎歇斯底里的辩解,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用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老部下、如今却显得如此狼狈不堪的市人大副主任。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失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直到李泰峰说完,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钟毅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更加平和:
“泰峰同志,”钟毅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平静得令人心悸,“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这就是你反思的结果?”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李泰峰那张因激动而张红的脸:
“人家为什么来市委大院闹?为什么不去县政府?不去县人大?为什么偏偏要跑到市里来,堵你李泰峰的门?你想过没有?啊?!”
钟毅的语气也是陡然加重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质问:
“那是因为,在东洪,他们觉得委屈没地方说理!觉得县里没办法给他们主持公道!毕竟你是市领导嘛。觉得只有到市里来,找到你这位‘关心老同志家属’的市人大副主任,才能讨到说法!你李泰峰同志,在东洪县人大的表态,口口声声要‘尊重历史’、‘照顾李爱芬’,这叫什么?这叫公开唱反调!这叫给东洪县委县政府正在全力推进的‘四个刻不容缓’工作添乱!这叫人为制造矛盾,撕裂共识嘛!你作为市人大副主任,东洪县的老领导,非但没有支持县委县政府依法依规、稳妥有序地推进改革、化解矛盾、凝聚人心,反而在座谈会好不容易统一思想、凝聚共识的关键时刻,跳出来公开唱反调!你这不是在帮忙,你这是在点火!是在给东洪已经复杂严峻的局势火上浇油!”
钟毅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的痛心:
“现在,你倒好,不去反思自己言行失当、干扰大局的错误,不去想想黄家兄妹为什么感到委屈、无处申诉,反而在这里谈什么‘幕后黑手’?谈什么‘冲击国家机关’?泰峰同志啊,你的动机又是什么?嗯?!你口口声声说别人有动机,你自己的动机,经得起组织的检验吗?经得起良心的拷问吗?!”
钟毅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万一人大会上,朝阳同志和田嘉明同志因为某些原因,没能顺利转正,没能实现组织意图,甚至导致东洪石油公司划转功亏一篑,导致东洪改革发展稳定大局出现重大波折……泰峰同志,市委将严肃追究你的领导责任!”
什么面子,什么倔强,什么不甘,在“追究领导责任”这六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刚才那股“抓住要害”的激动和偏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
钟毅看着李泰峰那副失魂落魄、恍然大悟又羞愤交加的样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深沉的失望。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冬天的落日景象,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泰峰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李泰峰身上,那目光不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终结般的沉重,“你是老同志了,经历过风浪。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话。东洪的问题,不是靠‘照顾’、靠‘讲情面’就能解决的。该坚持的原则必须坚持,该破除的积弊必须破除!市委的态度是明确的,对真正干事创业、敢于碰硬的干部,市委坚决支持!对阻碍改革、破坏稳定大局的行为,市委也绝不会姑息!”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最后的告诫:“你现在的情绪很激动,状态很不好。我建议你,先回去休息。好好想想,作为一名老党员、老领导,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不要再做出任何……有失身份、有损大局的事情了。东洪的事,就交给东洪的同志去处理吧。市委,相信他们。”
钟毅最后几句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彻底浇灭了李泰峰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挣扎的火苗。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钟毅那重新坐回办公桌后、低头批阅文件的沉静侧影,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蔓延至全身。
他知道,自己这趟硬闯,不仅没能挽回任何局面,反而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糊涂、偏执和被人利用的狼狈。在市委书记心中,他李泰峰的政治生命,恐怕……已经提前画上了句号。
日历又翻开了一页,东洪县界,寒风凛冽。几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以东洪县四大班子主要成员——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党组书记刘进京,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政协主席胡延坤,以及几位随行人员。众人裹着厚厚的大衣,目光都投向公路尽头,等待着那位即将到来的、身份特殊且作风强势的市领导。
远远地,一辆挂着市委牌照的黑色皇冠轿车平稳驶来,后面跟着一辆中巴。车辆在东洪与光明区界牌旁缓缓停下。我下意识的看看看衣服,就主动迎了上去,办公室主任韩俊将皇冠后排的车门打开,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穿着米色风衣、颈间系着真丝围巾、气质干练而冷峻的走了下来。
我立刻带着众人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王市长!欢迎您莅临东洪检查指导工作!一路辛苦了!”
王瑞凤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伸出手与我握了握,声音清亮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朝阳同志,进京同志,超英同志,延坤同志,大家好啊。天冷,辛苦大家在这里等了。”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胡延坤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与刘进京、刘超英等人一一握手,动作利落,不带丝毫拖泥带水。
寒暄间,王瑞凤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条崭新的公路上。我适时介绍道:“王市长,这就是刚刚竣工的东光公路,连接东洪县城和光明区,已经通过了市交通局的验收,具备了通车条件。这条路的建成,将极大改善东洪县的交通状况,对促进经济发展、方便群众出行意义重大。”
王瑞凤微微颔首,目光沿着平坦的路面延伸向远方,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嗯,不错。路修好了,就是给老百姓办的最大实事。”她略作沉吟,随即果断指示道:“通车时间,我看就定在今年12月31日!不要拖到明年1月1日!要让大家在新年之前,就能走上这条致富路、幸福路!要让大家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变化!”
“是!王市长!我们马上落实!确保12月31日准时通车!”我和刘超英异口同声地应道。
简短视察和现场汇报后,众人准备上车前往县城。王瑞凤却对我招了招手:“朝阳同志,你坐我的车吧。”
我心头微动,立刻应道:“好的,王市长!”示意刘进京等人上车后,我快步走向王瑞凤的奥迪轿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寒风和喧嚣。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淡淡的、高级香水的清冷气息。王瑞凤靠在后座,没有看我,而是拿起手边一份《东洪县石油公司划转工作进展专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上面的文字。
车辆平稳启动。王瑞凤翻看着报告,头也不抬地问道:“朝阳,划转工作启动这么久了,我是第一次来啊!”
我坐在旁边位置,身体微微侧身,谨慎地回答:“王市长,领导下来检查督导,是对我们工作的关心,领导不来,也是对我们放心嘛。”
“油嘴滑舌。”王瑞凤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市长,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如实汇报,把困难和问题都摆出来,请市长指导。”王瑞凤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报告上,“关心?支持?鞭策?我看你心里未必这么想吧?是不是觉得我们下来,是给你们添压力、找麻烦啊?”
我心头一凛,连忙道:“王市长,我绝没有这个意思!石油公司划转是大事,市里高度重视,我们压力确实很大,但更需要上级的指导和把关。领导能来,我们心里才踏实。”
王瑞凤终于抬起头,目光如电般看向我,仿佛要穿透我的客套:“踏实?我看未必。说说吧,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别跟我绕弯子,我要听实话。”
我知道在王瑞凤面前,任何虚与委蛇都是徒劳。我沉声道:“王市长,目前主要有三大困难:第一,人员安置的硬骨头,124名超编人员,特别是有30个情绪激烈、要求退钱赔偿的,安抚难度极大,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社会矛盾;第二,历史遗留问题的清理,主要是设备购置费的追缴和去向问题,牵扯面广,阻力重重,尤其是涉及到一些……一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第三,时间窗口太紧,省石油公司态度明确,不清退到位绝不签字,岁末年初加上国际大环境,稳定压倒一切,我们必须在有限时间内解决所有矛盾,压力巨大。”
王瑞凤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报告。等我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理解?
“嗯,困难确实不小啊。市里面,包括省里面,前不久也专门听取了各地产油县石油公司划转工作的进度汇报。情况都差不多,人员安置、资产处置、历史包袱……哪家都是硬骨头,哪家都是深水区。”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冬日田野,“市里对你们东洪的情况,心里有数。这么大的改革,牵涉这么多人的切身利益,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啊,朝阳,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急于求成。要尊重事实,尊重客观规律,稳扎稳打,把工作做细做实。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这番话,让我愣住了!这……这完全不像是印象中那位以“铁腕”、“雷厉风行”著称的王瑞凤!那个在省城会议上敢直接拍桌子质问厅局长的“铁娘子”,此刻竟然在劝我“不要急于求成”?这温和得近乎“包容”的态度,让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我忍不住侧过头,看着王瑞凤线条分明的侧脸,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王市长……您……您这话,可不太像您平时的风格啊?怎么……怎么现在也讲起‘包容’来了?”
王瑞凤闻言,转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直率:“怎么?觉得我转性了?变得婆婆妈妈了?”她收起笑容,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坦诚,“朝阳,我告诉你,这不是包容,是实事求是!改革不是蛮干,不是不顾一切往前冲!要讲究策略,要懂得审时度势!当然……”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重新注入了一股熟悉的锐气和自信:“当然,如果你们东洪真能把这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把别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了,那这份功劳,这份政绩,就是响当当的!就是头功一件!省委、市委都会看在眼里!这其中的分量,你清楚的。”
我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王瑞凤话里的深意——她不是不要求成绩,而是更看重在极端困难条件下取得突破性进展的价值!这份“头功”,比按部就班完成任务的分量要重得多!
车子已经驶入县城边缘,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王瑞凤看着窗外渐次出现的建筑,忽然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朝阳,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临时决定亲自来东洪督导吗?”
我心头一跳,谨慎地回答:“王市长,我想……是市里不放心我们的工作进度?”
“进度?”王瑞凤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说实话,省里、市里对各地石油公司划转的难度,心里现在有了预期。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么复杂的历史问题彻底解决干净,划转的时间,可能会延长半年。”
她转过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彻底看穿:“我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笑着说道:“什么黄老县长家的孩子,跑到市人大去闹,堵着李泰峰办公室的门又哭又跪……这出戏,是你家晓阳那丫头的主意吧?”
我只觉得一阵尴尬!下意识地想要否认:“王市长!这……这怎么会是晓阳出的主意?她……”
“撒谎都不会!”王瑞凤笑着,眼神带着一丝“你还嫩了点”的揶揄,“晓阳那丫头,从小在大院长大,耳濡目染,这点政治智慧和小手段,瞒得住别人,瞒得住我?你以为你们家张大爷也看不出来?”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紧张。没想到瑞凤市长如此直接地点破,更没想到市里层面对此事的内情如此清楚。
瑞风市长看着我窘迫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但内容却更加石破天惊:“你不用紧张。这事市里面没人点破。”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李泰峰在东洪人大座谈会上的发言,已经严重干扰了东洪县委县政府依法推进改革、维护稳定的大局!他倚老卖老,不顾事实,甚至市委猜测,不惜被人当枪使,性质很恶劣!市委的态度很明确——对这种不顾大局、干扰基层工作的行为,绝不姑息!”
王瑞凤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和坚定:“本来钟书记在吨粮田的事情上,都要处理他的,上面那有压力。但是现在市委已经决定,要上报省委对李泰峰进行停职处理!东洪的局面,东洪的问题,不能回避了!我这次来,名义上是督导石油公司划转,实际上,是代表市委,先来给你站台!打气!就是要让东洪上下,让那些还在观望、甚至想借机生事的人看清楚——市委支持的是谁!市委要保的是东洪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谁要是再敢跳出来搅局,李泰峰就是前车之鉴!钟书记的表态很明确,阻碍改革开放的,无论是谁,一律先停职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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