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看见路驰欢遇袭那一刻，他心里有多么的恐慌。

一颗心简直是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般，胃里抽搐不止，莫大的恐惧紧跟着席卷了全身，整个世界好似在这一刻也跟着暂停了。

一直到路驰欢躲过那道攻击，他的世界才重新开始转动。

他压根就没办法想象——

倘若路驰欢为了自己而失去性命以后，自己的世界会变成如何模样，一去想这个可能性，他的心就好似被人用力攥紧在了手中。

痛得似乎要裂开了般。

幸好。

幸好路驰欢没事。

斯图卡·流明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用自己的下颌轻轻蹭了蹭路驰欢并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的衣服都给浸湿了。

而与此同时。

他心中苦苦压抑的炽热情绪此时也如同岩浆般汩汩涌了出来。

越是压抑得厉害的东西，爆发出来的时候就会如同汹涌的洪流般般无法阻挡，原本他将自己对路驰欢的情思深埋在心里，不让他萌芽。

但是这一刻。

却是如同施加了某种肥料般开始疯狂地抽枝生长。

这世界上的意外如此之多。

说不定哪一日他与路驰欢就会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死去，倒不如活在当下，珍惜现如今的日子，把那些束缚全都抛到另外一边。

他不想留有遗憾。

想到这里斯图卡·流明打定了主意，他慢慢松开了这个怀抱，那双如同红宝石般深红色的眼眸认真地盯着路驰欢，眼中的情绪就如同粘稠的蜂蜜般，浓得有些化不开。

“我有话想对你说。”

“其实我……”

他急切而又紧张地就要把自己的心意吐露出来。

唇瓣下意识地用力抿了抿，那心脏也止不住地砰砰乱跳，整个人甚至还罕见地有那么一点紧张以及忐忑，指尖也跟着轻轻发抖。

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般，耳根泛着红。

只是这话尚且还没说完。

他就见路驰欢捂住自己的额头，口中也发出了轻微的吸气声，声音里也带着几分不适。

“头好痛。”

“我…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眼前的这些画面都是我的记忆么，我的记忆真的回来了……”

一瞬间。

斯图卡·流明就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好似被泼了盆凉水，不仅刺骨的寒意往他的骨头缝里钻，也将他心中的火热情意尽数给浇灭了。

他的面色白了白。

好半晌才是找回来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以及隐忍，“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了？”

为什么这么巧合。

就在他鼓起勇气想要向路驰欢告白时，对方却是偏偏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这可真是——

命运弄人。

他心里清楚地明白，一旦路驰欢找回他的记忆，他们之间只怕是没有半点的可能了。

意识到这一点。

斯图卡·流明颇有几分狼狈地扭过头，然后深吸了口气，他不想让路驰欢看清自己面上那难以置信以及嫉妒的表情，喉结也轻轻滚动了下。

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则是闷闷的，好似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般，“这样么。”

他喃喃自语。

自虐般地将路驰欢刚才的话放在心里反复的咀嚼，片刻以后才重复道，“这样很好啊。”

原本一开始他捡路驰欢这个人类回来，就是为了探明他与自家大哥之间的关系，现如今目的既然已经要达成，他该高兴才对。

从一开始。

他的喜欢就是多余的。

是他自己不甘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开始一层层地沦陷，到最后竟是非路驰欢不可了。

斯图卡·流明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他强忍着心口处传来的钝痛，顾忌着四周的危机尚且还没有彻底解除，因此调整了下自己面上的表情。

待到再转过头时。

他除了眼角的地方微微有些泛红以外，倒也是看不出其他的端倪了，只不过那说话时依旧带着几分不死心地试探，“你有……”

“记起与我大哥有关的事情么。”

路驰欢点了点头。

他扶着自己的额头站直了自己的身子，然后又是向着斯图卡·流明伸出了只白皙干净的手，似乎是想把他也从地上拉起来，“嗯。”

“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

“只不过现在所有的记忆好似都隔着一层纱般。”

“我也不是相当的确定，外加上现在这情况也实在不太方便说话，所以不如先把这些叛乱的鲛人给处置了，然后你再带我去见你大哥一面。”

“等我确认了一些事情以后，再把想起的记忆告诉你。”

斯图卡·流明见路驰欢神色凝重、反而是肯定地回答了自己问出的那句话，心里好不容易冒出来的那抹微弱的火花又是颤颤巍巍地熄灭了。

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

比如他与大哥究竟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成为伴侣的，为什么大哥在病床上沉睡的这十几年时间里，从未见他亲自过来探望大哥。

以及。

他这一回来到斯图海又是有什么目的，他对大哥的情意当真是如同磐石般不可移转么。

在他失忆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哪一刻，对自己有过一瞬间心动呢。

只是现在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开口问这些问题的好时机，因此斯图卡·流明仅仅只是短暂地应了声，之后又是一头扎入了正在混战的鲛人中。

他好似泄愤般地举起自己手中的黄金权杖，又重重地敲击了下地面，一道道水流化成的锁链在半空中成型，又以极快的速度扼住了在场所有鲛人的喉咙以及双手。

将他们五花大绑。

既然分辨不出是敌是友，索性是一同抓了再仔细分辨。

以免束手束脚。

以至于再有其他叛徒伤害路驰欢。

原本正在激烈酣战的鲛人守卫以及叛徒被斯图卡·流明这一手给震住了，这偌大的宫殿之中竟是颇有几分诡异地安静了一两秒。

原本正在做无用挣扎的叛徒看向斯图卡·流明的目光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畏惧，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的陛下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方才他们与这些精锐守卫打得有来有回，也仅仅只是他们的陛下并没有亲自动手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

他们颇有几分灰败地垂下了自己的手，似乎打算束手就擒了。

斯图卡·流明鸽血红般的眼眸从这些叛徒身上掠过，目光里带着几分冷意以及不耐烦。

原本他的心情就不算好。

因此刚才便是想着、若是这些叛徒如同雷蒙长老那般说出些不中听的话，自己就把他们的嘴也堵上，省得他们吵到了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

他们倒还算是识趣。

这会儿他与路驰欢一同在一众鲛人里找出了鲛人守卫的队长，给对方松了绑以后，他们便是将这些叛徒以及雷蒙长老全部交给了他，让他把人押送到监狱里听候处置。

至于剩下的鲛人守卫，则是也丢给这队长、让他自己把人放开。

那鲛人守卫的队长原本就觉得他们闯入宫殿以后不仅没帮上陛下什么忙，反而还添了乱，如果不是陛下带回来的这人类出手相助，指不定陛下现在就已经是受了伤。

这会儿他得了命令以后忙不迭地去执行，倒是没有半点不情愿。

很快。

斯图卡·流明又是叫来了鲛人侍从，让他们将屋子里的血迹、尸体以及打翻的饭菜全部收拾下，他自己则是对着路驰欢淡淡地偏了偏头，示意他跟在自己的身后。

“走吧。”

路驰欢一怔。

看向斯图卡·流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疑惑，似乎并不明白对方这个动作是有什么意图。

斯图卡·流明见状。

不得不开口解释得清楚些。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淡的声音开口说道，“你不是想见我大哥么。”

“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一面。”

路驰欢眨巴了几下眼睛，一时之间倒是有几分喜出望外，那双漂亮的杏核眼看起来也亮晶晶的，整个人就好似只从草丛里探出脑袋、并且竖起长长耳朵的软毛兔子。

让人想捏一捏。

“好。”

他几步跟在了斯图卡·流明的身后，似乎是生怕对方反悔般，“那我们快些过去吧。”

看见路驰欢如此反应。

斯图卡·流明的心脏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下，唇角也露出了抹略带涩意的苦笑，虽说对于这一幕他以前在脑海之中想象过好几次，甚至还提前做好过心理准备。

但亲眼目睹的杀伤力还是太大了。

他深呼吸了下。

前十几分钟依旧还在沸腾的情绪现在已经冷了下来，胃里好似吞了些沉甸甸的铅块，以至于他现在没什么开口说话的欲望。

这会儿他沉默不语地走在前面，带着路驰欢进入了安顿大皇子的宫殿，路驰欢见他不说话，还以为大皇子的宫殿内有什么禁忌，因此也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唇。

只留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试图与自己记忆中的那座宫殿对上号。

是的。

在主世界里他也来过这座宫殿好几回，当时是在这里给医师打下手，基本上每日都要熬煮处理好的药材，并且将药渣过滤出来。

因此嗅闻到空气里略微清苦的药味，路驰欢并不觉得难闻，反而还感觉到了一丝的熟悉。

他想起了依旧还在主世界等他回去的亲人以及朋友们，唇角略微向上翘起了个很小的弧度。

而斯图卡·流明看见这一幕，又是在心里憋了口闷气。

见到他大哥……

当真有这么的高兴么？

即便他的心情已然是跌落到了谷底，但他依旧是如约让路驰欢见到了他大哥，这中间也没有推三阻四亦或者是故意使什么绊子。

毕竟。

他的品行尚且还没有低劣到那个份上，外加上大皇子是他向来敬重的大哥，而路驰欢则是他情窦初开以后、头一回喜欢上的人。

他们对于他而言都很重要。

所以他即便再难过，也不想用什么难堪的手段伤害他们。

“这里。”

斯图卡·流明轻轻将垂下来的纱帐撩了上去，并且用旁边的金钩挂住，在看见病床上那苍白而又消瘦的鲛人以后，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几分，“我大哥在这里。”

他颇有几分熟练地给斯图卡·蕴玉擦了擦脸颊以及手心，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大哥已经昏迷了长达十几年的时间，因为伤到的地方太靠近大脑，以目前的科技以及医疗水平，并不足以支持他开刀治疗。”

“他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

“眼看着大哥的身体日渐衰弱下来，我父亲与母亲尝试了许多方法，最终才是请来了先前你看见的那位医师，用他的方法吊住了大哥的性命，但是即便如此……”

“却依旧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令他痊愈，并且重新睁开眼睛。”

路驰欢抿了抿唇。

然后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大皇子，确认对方现在的症状与他在主世界看见的样子基本上一致以后，才是慢慢地开口说道：

“我和大皇子的确认识。”

“那块怀表也是他亲手送给我的，当初我得知他昏迷不醒以后，就一直在外面寻找可以治疗他的药方，只不过这么些年以来一无所获。”

斯图卡·流明并没有注意到路驰欢在提起他与大皇子的关系时含糊不清，甚至是一笔带过。

他才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因此现在注意力反而放在了路驰欢的后半句话上。

原来路驰欢这些年并不是把他大哥抛到了脑后，反而一直在为他大哥的病而奔走、并且在试图寻找解决的办法么，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非要说的话。

应当是很感动以及感谢、路驰欢这十几年以来依旧把他大哥放在心上，但同时他又有些微妙的嫉妒以及怅然失落，感觉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在路驰欢心里依旧比不上大哥。

路驰欢在心里不太好意思地对着大皇子道了声歉。

不好意思啊。

暂时让斯图卡·流明误会一下他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这样一来的话接下来他想要插手给大皇子治病的话，也会显得顺理成章。

“只不过——”

路驰欢的话语一转。

等这转折吸引了斯图卡·流明的目光以后，他才是含着笑意不紧不慢地抛出了下半句话，“这次我来斯图海，是因为我找到了可以令他痊愈并且彻底醒来的药方。”

“只不过我运气不佳。”

“赶过来的路上被卷入了水龙卷里，这才是失了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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