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每天都会到病房看一眼林希音。

  偶尔他会变成小狗狗过来蹭林希音的手。

  可惜都没什么用处。

  林希音留下这个昏睡替身，确实有用。

  从一定程度上稳住了谷梁亭。

  而且只要他还活着，对于神的信徒来说，这就是一种强心剂，日子再苦都觉得有个盼头。

  经过那场巨大灾难，而且在无人受伤的情况下，万众一心，齐心协力的开始进行城市的修建。

  政客们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非常有用，多少也是捐了点钱，捐了一些物资，但这个城市修建的进度加快。

  一切都在变好。

  除了谷梁亭。

  林希音还活着，但并不是以他希望的方式活着。

  这不应该。

  这依然是一个错误的结果。

  下班之后，他照常去了病房，坐在床边看着陷入沉睡的林希音，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刀，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脖颈。

  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

  在重复的时间里，他可以永无止境的和林希音在一起。

  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他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非要说是冰凉也不正确，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就像落入云端，但又无法挣脱。

  “她不是活下来了吗？”身后传来神明的声音。

  “活下来？”他忍不住冷笑，脸色又忽然狰狞，回头看到神明的瞬间，他忽然顿住。

  神正在安静的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神明，看着祂那双金色的瞳孔。

  片刻，他有点失声道：“希音？”

  神明的眉尾非常轻微的往上挑了一下，如果不是紧紧盯着祂的脸看，几乎看不出来。

  这个反应让谷梁亭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为什么这么问？”祂说，“看来你受到太大的刺激，有点精神失常。”

  “好。”谷梁亭的脸色一下就温和了下来，“我有病。”

  神：“……”

  他反手抓住祂的手臂，仔细的看着祂，又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是她，又不是她。”

  “为什么这么说？”他是第一个能认得出来她和祂的区别的人，所以祂有点感兴趣——当然也是为了阻止他自杀。

  其实现在就算他自杀，这个世界重启对于祂来说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祂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作为一个神明，一个拥有无限时间的神明，祂不介意抽出少如沧海一粟的时间，将目光落在某个信徒身上。

  毕竟这个信徒和祂，也确实有点渊源。

  “我不知道。”谷梁亭看着祂，既是在看着祂，又就是在透过祂看某个人。

  祂问：“定义我是谁的原因是什么？是记忆还是肉体？”

  谷梁亭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在那些数不尽的轮回里，林希音曾经问过他，他喜欢她的原因是什么？

  他怎么回答的呢？

  ——或许只有林希音不会认为他是克隆人，所以不算是真正的人类。

  林希音又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她想过这个问题。

  要如何去定义一个人类？

  换了义肢的人类，算不算人类呢？

  因为心脏病患了心跳起搏器的人类算不算人类呢？

  定义人类一定要是肉体吗？

  林希音最后做出总结，她认为拥有作为人类记忆的人就是人类本身。人类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拥有记忆可以记住过往的一切，并且过去会影响未来。

  谷梁亭看着祂，忽然意识到祂故意提起这件事，其实就是在表达一件事——祂拥有她的记忆，那么祂就是她。

  由谁开始，由谁结束并不重要。

  就好像是鸡生的蛋还是蛋生的鸡？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鸡和蛋都存在。

  而祂拥有她的记忆。

  谷梁亭说：“许这一刻你就是她、她就是你，那么在此之后呢？”

  祂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尽管祂拥有她的记忆，但从此之后祂们会在不同的世界里，获得新的、不同的记忆。

  尽管祂们拥有同一套思维模式，可单记忆出现了不同点。

  那么祂们还是同一个她吗？

  不会有人在乎这个问题，在祂们看来祂就是神。

  而祂就是她的分身，仅此而已。

  可是深爱着她的谷梁亭，却在乎这个问题。

  他的爱偏执地令人费解，同时又异常理性，他甚至不愿意去爱一个和她拥有同样记忆的「替身」。

  “难怪。”祂忽然轻轻呢喃。

  谷梁亭问：“什么？”

  “她对你格外温柔。”祂说，“如果她担心你会自杀会让世界重来的话，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控制你的人身自由，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嗯，做到这件事，比踩死路边的一只蚂蚁还要更加轻松，但她却选择让你自由生长。”

  谷梁亭的脸色却忽然沉了下来：“可她还是走了。”

  祂说：“因为她太强了。”

  谷梁亭一愣：“什么意思？”

  “普通的世界里无法存在那么强大的存在。”祂说，“世界的自保机制会将祂驱逐出去，如果她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里，那么世界的自保机制就会启动毁灭程序，要么毁灭她，要么毁灭自己……就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概念吧。”

  谷梁亭：“……”

  祂说谎了。

  在其他的世界里她确实无法降临，但这个世界是她的世界，她可以在这里停留，顶多是会在和世界规则对抗的时候，记忆出现一点问题。

  比如说她会逐渐忘记自己的过去，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也是为了确保她不会伤害到这个世界。

  但她还是选择离开。

  而祂稍微的心软了，不想让这个人类知道这件事。

  所以祂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她去了哪里？”他的目光平静了下来。

  “宇宙。”祂说。

  他又问：“她开心吗？”

  祂说：“当然，你知道的，她一向是一个有自己的主意的人——现在应该称之为神了。”

  他坐下了，看向床上沉睡的替身说：“既然那是她想要的，就足够了。”

  祂安静地注视着他。

  祂想，未来的几十年自己都不会无聊了。

  因为祂，对一个人类产生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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