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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6章 张杭罕见的悔意


黄钰彗激动的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那是一种混合着狂喜与野心的悸动。

杭哥身边人?

这个她仰望了太久的位置,似乎终于触手可及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不经意的娇憨,打破了房间里某种紧绷的空气。

“杭哥。”

她像只猫一样腻在张杭怀里:

“学校最近可有意思了,昨天又有人抱着吉他在林清浅宿舍楼下深情弹唱呢,阵仗大得很。”

她轻笑着,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进他睡袍中:

“不过啊,自古深情留不住,那姑娘眼皮都没抬一下,白瞎了那么大的阵仗。”

张杭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哼笑。

他微微侧过脸,落地窗模糊地映出他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弧度:

“林清浅那种骨子里浸透了清高和文艺细菌的女人,不是谁都能碰的,除了......”

他的话语带着绝对的笃定,仿佛世界尽在掌握。

就在“我”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一阵突兀而尖锐的视频通话请求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穿了房间里的旖旎空气!

张杭的目光微凝,那掌控一切的姿态如同被狠狠敲了一棍的冰雕,骤然出现裂痕。

他猛地回头,脸上那份从容和霸气荡然无存。

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雨琪”,那两个字像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嘴角抽搐。

查岗了!

“快!”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急迫:

“你去卫生间!把你所有的东西,衣服、包、鞋子,一件不留!快去吧!关好门!”

那命令式的口吻冰冷而急促,与他几秒钟前的王者姿态判若两人。

黄钰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方才那点隐秘的狂喜瞬间冻结、碎裂,变成冰冷的粉末。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个被当场抓获的贼,手忙脚乱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连衣裙、内衣、小巧的手包,甚至踢到床边的细高跟鞋和破损不堪的丝袜。

她的动作慌乱而狼狈,抱着一堆属于自己的罪证,踉跄着冲向房间角落那个狭窄的磨砂玻璃门内。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落下,仿佛也锁住了她刚刚升腾起的所有幻想。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未散尽的沐浴露香气和她自己急促的喘息。

冰冷的瓷砖紧贴着她光裸的小腿,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她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但她很快愣住了。

为啥这么紧张?

自己也不是偷!

奥!

是因为杭哥的态度,才让她有了紧迫感。

视频的女人,究竟是谁?

有那么大的魔力?

会让杭哥这样的男人清场?

门外,张杭那刻意放柔、甚至带关怀意味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门板,每一个音节都像细小的针,扎进她的耳朵里,扎进她的心里。

“雨琪!”

他的声音像裹了一层厚厚的蜜糖,甜得发腻:

“想我了?嗯,刚回房间,正准备休息呢......出差嘛,习惯了,不辛苦的......”

黄钰彗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

门外那个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与几分钟前在她耳边低语、带着掠夺气息的声音,判若两人。

原来这才是杭哥的温柔?

太离谱了吧!

自己平时,除了得到他的一些钱和子弹外,没得到过温柔啊!

她听见乔雨琪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和毫不掩饰的依赖:

“就是提醒你呀,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别总熬夜看文件......我这边最近要接一个大的项目,最近又要忙起来啦,昨晚还工作到凌晨了呢......”

张杭立刻回应,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和关切:

“又熬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身体最重要!项目再重要也没你重要,是不是爱优那边突然来的任务啊?回头我得好好训一训他们了......”

那哄劝的、纵容的语调,是黄钰彗从未拥有过的待遇。

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线走廊的微光,切割着浓稠的黑暗。

黄钰彗就蜷缩在这片黑暗与光线的交界处,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影子。

门外那场温情脉脉的对话还在继续,絮叨着琐碎的日常,分享着彼此工作的烦恼和趣事,偶尔夹杂着乔雨琪轻轻的笑声和张杭低沉的、带着宠溺的回应。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她无法介入的亲密与牢固。

黄钰彗紧紧咬住下唇。

刚刚还欣喜若狂的心情,低落了太多。

原来所谓的“身边人”,还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另一个女人理所当然的、被珍视的权利。

那点刚刚燃起的、关于未来的野望,在这狭小的空间和门外温柔的对话里,迅速冷却,沉甸甸地坠下去,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凉湖水。

距离,原来竟是如此遥远而绝望。

她闭上眼,睫毛被无声的湿意沾湿,黑暗里,只有自己压抑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和她轻轻的叹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令人窒息的温柔对话终于接近尾声。

“好了好了,知道你最乖,快去吃点夜宵吧,别饿着。”

张杭的声音软得能拧出水来:

“嗯,我也爱你,嗯,晚安,做个好梦。”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清晰地传来。

紧接着,是张杭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感慨良多。

沉重的脚步声朝卫生间走来,停在门外。

“出来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疲惫慵懒,仿佛刚才那场查岗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演戏。

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黄钰彗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慢慢站起身。

腿有些麻,她微微踉跄了一下。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弯腰,捡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缓慢而机械地往身上套。

房间里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涩,方才躲藏时残留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暧昧气息。

张杭已经重新坐回沙发里,姿态放松,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黄钰彗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杭哥......”

仔细想想。

自己所期望的,不就是刚刚他打电话的那种目标吗?

自己现在是达不到那种层次。

但......假以时日......有何不可?

我黄钰彗也不是凡俗之辈。

此刻,她更加的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占据张杭身边人的一个位置。

野心疯狂的滋生......

就像是张杭当初教许君文的一样,一个很难拿下的女人,当面对竞争的时候,会逐渐改变心态。

栩栩如生的一课......

晨光熹微,透过檀宫顶层主卧巨大的落地窗,温柔地洒满一室。

空气里弥漫着新生命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奶香与柔软气息。

李钰靠在宽大柔软的床头,脸色还有些产后的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倦意,但那份疲惫被一种更强大的、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笼罩着。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裹在浅粉色襁褓里的婴儿,正闭着眼睛,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睡得香甜。

门被轻轻推开,张杭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昨夜那身带着酒店气息的衣物,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他走到床边,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李钰和那个小小的宝宝身上,眼神里的锐利、算计、游戏人间的玩味,在这一刻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柔软完全取代。

“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在床沿坐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自然的关切,伸手轻轻拂开李钰额前被薄汗濡湿的一缕碎发。

指尖的温度带着怜惜。

李钰微微侧头,脸颊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像一只找到港湾的倦鸟。

“好多了,就是还有点虚。”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温柔地垂落在女儿脸上:

“悦悦很乖,夜里就醒了一次,其他时间,喂奶的时候,都是半睡半醒的。”

要么说专业的月嫂,还是让人省心的。

掐着时间,加上看宝宝睡觉的状态,准备喂养水奶。

“文悦......”

张杭低声念着女儿的名字,俯身凑近,仔细端详着那张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

小家伙似乎感应到父亲的靠近,小脑袋在他温热的气息下微微动了动,一只攥紧的小拳头从襁褓里伸了出来。

张杭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小得不可思议的拳头,指尖传来的温热和柔软,让他的心也跟着塌陷了一块。

“真小。”

他低语,带着一种新奇的、混合着敬畏的感叹,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刚生出来都这样,过几天就长开了。”

李钰轻声说,看着张杭凝视女儿的眼神,眼底也漾开满足的笑意。

她太了解张杭了,了解他的野心,他的游戏,他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

但她也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个此刻小心翼翼触碰女儿的男人,对家这个概念有着近乎偏执的维护和底线。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这个位置,是那些应酬永远无法企及的港湾。

她接受他的一切,包括那些风流韵事,因为她深知,最终能让他卸下所有盔甲、展露此刻这般纯粹柔软的人,只有身边人和孩子。

“真的辛苦你了,小钰。”

张杭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进李钰的眼底,声音低沉而真诚。

他握住了她没有抱着孩子的那只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李钰摇摇头,笑容恬淡:

“值得。”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床头柜上温着的汤盅:

“阿姨熬了参鸡汤,你帮我端过来吧?我没什么力气。”

“好。”

张杭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地将温热的汤盅端到李钰面前,又细心地拿过软垫垫在她腰后,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端起小碗,用瓷勺舀起一勺清澈的鸡汤,仔细吹凉了,才递到李钰唇边。

李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以及文悦睡梦中发出的极细微的呼吸声。

阳光缓慢地在光洁的地板上移动,空气里流淌着一种被时光拉长的、温暖的静谧。

“工作还顺利吗?”

李钰咽下一口汤,像是随意地问起。

在来的路上,张杭和李钰她们闲聊天,说在魔都,也会进行一些商业上的动作。

所谓的动作,往往代表无形的血雨腥风。

张杭喂汤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没什么大事,小打小闹,正在准备着。”

他避重就轻,又舀起一勺汤:

“倒是你,别操心这些,好好养身体最重要,悦悦还需要你呢。”

李钰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她太明白他眼神里那瞬间闪过的含义,那是猎手锁定猎物、即将收网前的兴奋与笃定。

看来那个叫王有德的人,要自求多福了。

她垂下眼帘,看着碗里澄澈的汤,轻声说:

“小杭,我知道你做事有你的章法,只是,有时候,别太......稍微留点余地。”

仇家太多,张杭出门在外,会让她们担心。

张杭低笑了一声,将勺子再次递到她唇边:

“放心,我有分寸。”

他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棋局: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得棒棒的,看着我们悦悦长大。”

李钰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汤,享受着这片刻属于家庭的、真实的温暖。

她知道他的分寸是什么,也知道对某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此刻,阳光正好,女儿在怀,丈夫的手心温暖,这份触手可及的安稳,让她选择了沉默的守护。

她是他风暴中心唯一的锚点,这就够了。

另外一头。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宿舍里发出幽幽的光。

林清浅蜷坐在书桌前,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米白色开衫,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几乎要触碰到亮着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程默的头像,一张模糊的、只露出忧郁侧脸和画架一角的剪影。

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沉浸在巨大幸福中的光晕,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是那种陷入热恋中少女特有的、甜得化不开的笑容。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清澈的眼底,那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和依恋。

浅:默,今天的晚霞特别美,像你上次给我画的那幅燃烧的云里的颜色,我站在图书馆顶楼看了好久,好想此刻你就在我身边(害羞)。

默:浅,你的眼睛就是最美的晚霞,能装下世间所有的温柔与绚烂,真想把你此刻的样子刻进画布里。

浅:油嘴滑舌!不过,我喜欢听(脸红),你还在画室吗?累不累?

默:为我的缪斯女神作画,怎么会累?只是在捕捉你上次照片里那份难以言喻的灵动时,总觉得笔下的色彩还是欠缺了灵魂深处的悸动。

浅:啊?哪张照片?

程默发来一张林清浅之前传给他的生活照,照片里的她穿着宽松的白色棉布裙,坐在校园的长椅上读书,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光斑,恬静美好:

“这张,很美,像林间的精灵,但......

浅:但是什么呀?(好奇)

默:但我知道,真正的美,往往藏在最不经意的角落,带着一丝不设防的、惊心动魄的真实,浅,你信任我吗?

浅:当然信任你呀!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默:那么,为了完成这幅献给你的、独一无二的灵,能否再给我一次窥见那份真实的机会?不需要刻意,就像你独自在房间时,最放松、最本真的样子,一个瞬间就好,我想捕捉住那份只属于你、也只属于我的灵魂之光。

屏幕这端,林清浅的脸颊瞬间飞起两片红云,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她当然明白默话里的暗示,他想要一张更私密、更性感的照片。

这要求大胆得让她心慌,可默的话语又如此真诚、如此充满艺术的纯粹感,仿佛他不是在索取什么,而是在恳求一份共同完成艺术杰作的信任与馈赠。

他是落魄却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程默,是她深爱的、灵魂共鸣的恋人。

这份信任,她愿意给。

她咬着下唇,手指有些颤抖,但还是点开了相机。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帘拉着。

她深吸一口气,解开开衫的扣子,里面是一件丝质的吊带睡裙。

她调整角度,避开容易暴露背景的地方,将手机举高,对着镜子。

灯光下,丝质布料勾勒出少女初绽的、青涩而美好的曲线,脖颈和锁骨线条优雅流畅,睡裙的肩带滑落了一边,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她没有刻意摆出诱惑的姿势,只是眼神带着一丝羞怯和全然的信任,望向镜头,仿佛在透过镜头,望向那个千里之外、让她交付了整颗心的男人。

林清浅又犹豫了下,将肩带向下移动。

甚至不小心走光了,她红着脸,连忙向上拉了一点点。

性感的弧度,甚至超越了比基尼的性感......

咔嚓。

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照片,脸颊滚烫地点击了发送。

几乎是瞬间,对方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默:(惊叹)天啊!浅!你比我想象中最美的梦境还要美一万倍!这不仅仅是美,这是灵魂的震颤!是造物主最偏爱的杰作!谢谢你,我的缪斯!这份信任我永生难忘!等我!等我完成这幅灵,它将是献给你的、我生命中最完美的作品!等我!

看着屏幕上滚烫而充满艺术狂热的赞美,林清浅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蜜糖里,又甜又涨。

她把自己最私密的一面交付给了他,而他回馈的,是视若珍宝的狂喜和艺术的升华。

这份爱,纯粹而炽热,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

黄钰彗拿着水杯走了进来:

“清浅,上次图书馆那本书,还在你这吧。”

一眼就看到林清浅捧着手机,脸上带着梦幻般痴迷的笑容,那笑容里还夹杂着一丝未曾褪去的羞赧。

黄钰彗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清浅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屏幕,那张刚刚发送出去的、吊带滑落的照片赫然在目!

黄钰彗的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水杯差点脱手。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盯住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林清浅,眼神纯真又带着不自知的诱惑,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献祭般的美感,让同为女性的她都心头一窒。

这真的是那个对无数追求者冷若冰霜、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林清浅?

她竟然发了这样的照片?

一股寒意猛地从黄钰彗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她太清楚张杭的手段了!

这张照片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由顶尖心理团队精心编织的情网,已经彻底收拢!

林清浅陷进去了,陷得如此之深,深到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最私密的一面!

黄钰彗看着林清浅依旧沉浸在甜蜜中的侧脸,那幸福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刺眼,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愚蠢。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只是僵硬地转过身,走到自己的书桌前,背对着林清浅,手指用力地捏紧了水杯。

心底,那点对林清浅遭遇的、模糊的同情,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恐惧的预感彻底淹没。

她知道,一场残酷的意外,很快就要降临到这个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傻姑娘头上了。

而她,作为知情者,甚至算得上是半个帮凶,只能眼睁睁看着。

十月二十七日。

时间从未如此粘稠而缓慢地流淌过。

从昨晚十一点最后一次互道晚安后,默的头像就再也没有亮起过。

林清浅发送的早安信息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回响。

她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在画室通宵创作了,忘了看手机。

他以前也有过灵感爆发时忘我的时候。

上午的课,林清浅坐立不安。

教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钻进耳朵,却完全无法在大脑里留下痕迹。

她的手指一次次不受控制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按亮,又失望地按灭。

没有新消息。

没有未接来电。

到了中午,那份强装的镇定彻底崩塌。

她再也忍不住,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默的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一股冰冷的恐慌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画室信号不好?

手机没电了?

她拼命给自己找着理由,试图压下心底疯狂滋生的、不祥的预感。

她开始疯狂地发消息:

浅:默?你在吗?看到信息回我一下好不好?我很担心。

浅:是不是太累了?别熬坏了身体。

浅:看到请回复我一下。

浅:默?别吓我。

一条条信息石沉大海。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在她固执的触碰下亮起,反反复复,映照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和眼底积聚的慌乱。

下午的课,林清浅直接翘掉了。

她像个困兽一样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可怕的想象:

他是不是在偏僻的乡下写生出了意外?

滑倒了?

被蛇咬了?

还是那个一直困扰他的、偶尔会胸闷的毛病?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咬住了她的神经,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不行!

不能再等了!

她冲出宿舍,像个溺水的人急需抓住一根浮木。

她想到了黄钰彗,她是唯一知道她和程默事情的人。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黄钰彗的电话,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

“钰彗你在哪?我......我找不到程默了!他失联了!一整天了!我好害怕......”

校园小径旁的花坛边。

傍晚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林清浅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睑下是浓重的青黑色,显然是整日焦虑的痕迹。

脸上泪痕交错,新的泪水还在不断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深色的牛仔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黄钰彗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这副濒临崩溃的样子,心里像堵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递过去一张纸巾,林清浅却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别急,清浅,也许,也许他手机坏了?或者去了没信号的地方?”

黄钰彗干巴巴地安慰着,声音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彻底的失联,是死亡前奏的必要环节。

看着林清浅这副失魂落魄、为那个程默肝肠寸断的模样,黄钰彗心底那点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她想起了酒店卫生间里冰冷的瓷砖,想起了门外张杭对乔雨琪的温柔低语,自己和林清浅,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不过是张杭庞大棋局里,两颗迟早会被吃掉的棋子罢了。

只是林清浅这颗棋子,陷得更深,更惨。

就在这时,林清浅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像受惊的小鹿猛地一颤,几乎是扑过去掏出手机。

然而,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不是默,而是陈墨。

林清浅眼底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熄灭,被一股巨大的烦躁和绝望取代。

她想也不想,直接挂断!

那刺耳的铃声像是对她此刻处境的嘲讽。

铃声固执地再次响起,不依不饶。

林清浅盯着那个名字,一股压抑了一整天的恐惧、焦虑、无助,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爆发出来!

她按下接听键,第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嘶吼,声音尖锐得破了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宣泄的愤怒:

“陈墨!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骚扰我!不要给我打电话!离我远一点!”

吼完,她不等对方任何回应,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手机被她死死攥在掌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点,又像是她此刻唯一能发泄的对象。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肩膀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着。

吼完之后,并没有丝毫的畅快,反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再次汹涌而来,她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

黄钰彗被林清浅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彻底震住了。

她从未见过林清浅如此失控的样子。

那个永远清清冷冷、像一株空谷幽兰般的林清浅,此刻却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走投无路的小兽,绝望而脆弱。

黄钰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是沉重地、无声地收了回来。

她看着林清浅剧烈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被泪水彻底浸透的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由谎言和精密算计编织的网,已经把这个女孩牢牢地、残忍地困在了中央,而她,正亲眼目睹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陷得真深啊。

深到足以将她彻底摧毁。

傍晚八点。

魔都财大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

黄钰彗看着身边依旧埋首在膝盖里、肩膀偶尔还抽动一下的林清浅,心中的不安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她轻轻碰了碰林清浅冰凉的手臂。

“清浅,天黑了,风也大了,我们先回宿舍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

林清浅缓缓抬起头。

路灯的光线照在她脸上,泪痕交错,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红肿的眼睛里,还燃烧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近乎偏执的期望。

她看着黄钰彗,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乞求。

“再,再打一次。”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就一次,打视频......”

黄钰彗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和祈求,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这视频一旦接通,很可能就是压垮林清浅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计划中那个意外通知的开端。

林清浅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好几次才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按下了视频通话请求。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死死盯着屏幕,每一次呼叫的提示音都像重锤敲在她的神经上。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一秒一秒地爬行。

就在林清浅几乎要彻底放弃,那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熄灭的瞬间。

屏幕猛地一闪!

视频接通了!

林清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要哭喊出来!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

屏幕那端出现的,不是她朝思暮想、带着忧郁艺术家气质的俊朗脸庞。

而是一张陌生的、布满风霜痕迹的中年妇女的脸!

那妇女看上去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粗糙,眼角的皱纹深刻而疲惫。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深色外套,背景似乎是光线昏暗的室内,隐约能看到灰扑扑的墙壁。

最让林清浅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妇女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不停地顺着她粗糙的脸颊往下滚落。

她只是看着屏幕,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被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喉咙。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林清浅的头顶灌入,顺着脊椎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像是被人猛地推入了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默,程默呢?”

林清浅的声音变了调,尖锐而颤抖,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

“阿姨,程默他......他在哪儿?他怎么了?你说话啊!”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仿佛要穿过屏幕抓住对方。

屏幕那端的妇女只是摇头,泪水流得更凶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她的眼神里,除了悲伤,还有一种让林清浅心胆俱裂的死寂。

“他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阿姨你告诉我!他在哪个医院?我、我马上去看他!”

林清浅语无伦次地喊着,眼泪也终于决堤般涌出,和屏幕里妇女的泪水仿佛隔着冰冷的屏幕交汇在一起。

妇女终于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林清浅听不懂的乡音,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泪水,沉重无比:“西杭......柳溪乡,向阳村,明天,明天你来......来看看吧......”

说完,她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抬手捂住了脸,压抑的哭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撕心裂肺。

视频被挂断了。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林清浅那张毫无血色的、泪流满面的脸。

手机啪嗒一声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被旁边的黄钰彗眼疾手快地扶住。

“清浅!清浅你怎么了?她说什么了?”

黄钰彗急切地问,虽然她早已猜到了答案,但林清浅此刻的状态还是让她心惊肉跳。

林清浅没有回答。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已经黑屏的手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视频彻底抽离。

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恐惧和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那个地址,那绝望的泪水,那不肯明说的悲伤,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想、不愿想、却无法逃避的可怕方向!

“怎,怎么?”她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破碎的词,像是梦呓。

脑海里疯狂地闪过默曾经不经意间提起的胸闷不适,闪过他为了创作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疯狂......

难道......难道真的......

“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个可怕的念头,泪水却更加汹涌地滚落。

她想起他温柔的呼唤,想起他带着艺术狂热的赞美,想起他说要一起去看阿尔卑斯的雪,一起在画室里慢慢变老......那些炽热的、充满了未来憧憬的话语,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

这一夜,魔都财大的女生宿舍楼里,林清浅的床铺彻夜亮着灯。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像一尊被悲伤凝固的雕像。

窗外偶尔有远处高架桥那车灯的光线扫过,短暂地照亮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黑暗的空洞眼眸。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这几个月来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甜蜜点滴,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指尖仿佛带着魔力的笔触......还有那最后一声压抑的痛哭。

爱得那么深,那么炽热,几乎燃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

可这爱,难道真的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戛然而止吗?

巨大的空洞和冰冷,吞噬了她。

一夜未眠,身体和精神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十月二十八日。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一辆黑色的豪华越野车碾过崎岖不平的乡间土路,卷起漫天黄尘,最终停在了西杭市郊外一个名叫向阳村的偏僻村口。

村子不大,依山而建,房屋多是老旧的砖瓦房,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萧索。

车门打开,林清浅几乎是踉跄着跌了下来。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米白色风衣,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夜未眠的乌青,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黄钰彗紧随其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脸上也写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车上还下来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精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他们是张杭接到黄钰彗求助电话后,安排过来保护她们的保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沉默而专业。

村口,那个昨天在视频里泪流满面的中年妇女,王婶,已经等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更加朴素的深蓝色旧棉袄,眼睛红肿得厉害,看到林清浅,她浑浊的眼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只是朝林清浅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跟上,便转身,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子后面的山坡走去。

那背影,沉重得像背负着一座山。

山路陡峭而湿滑,覆盖着厚厚的落叶。

林清浅根本顾不上这些,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跟在王婶后面,黄钰彗和两个保镖紧随其后。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王婶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恐惧。

她不敢问,不敢想,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仿佛走向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无法逃脱的刑场。

越往山上走,空气越冷,山风呜咽着穿过林间的松树,发出如同低泣般的声音。

路的尽头,是一片背阴的山坡。

几棵稀疏的老松树下,一片新翻的泥土显得格外刺眼。

王婶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起枯瘦的手,颤抖地指向那片新土的前方。

林清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一座小小的、用粗糙石块简单垒砌的新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坟前没有墓碑。

只有一块简陋的、临时削成的木牌,斜插在泥土里。

木牌上,用黑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

程默!

名字下面连照片也没贴。

因为张杭不喜欢。

轰!!!

林清浅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扭曲的线条,剧烈地摇晃着!

她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断脖颈的鸟雀般的悲鸣,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清浅!”

黄钰彗惊叫一声,和旁边的保镖一起冲上去扶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林清浅没有完全晕厥,只是浑身瘫软,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她靠在黄钰彗身上,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木牌的名字上。

巨大的、无法想象的悲伤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无声地奔流而下,瞬间就浸湿了黄钰彗的肩膀。

“怎么会......怎么会......”

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气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前天......前天还好好的......他说......要给我画‘灵’的......”

王婶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声音嘶哑地哭诉着:

“作孽啊......多好的娃儿......那晚......那晚画到后半夜......说是要赶着完成送给他城里媳妇儿的画......突然......突然就捂着心口倒下了......等送到乡卫生所......人......人早就不行了......说是心梗......太快了......连句话都没留下啊......”

她哭得捶胸顿足:

“他就跟我提过,在城里有个可好的女朋友了,说以后要带回来给我看,说要结婚,要生娃娃......说爱得很哪......谁知道......谁知道就这么......这么走了啊......”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利箭,狠狠扎进林清浅早已破碎的心脏!

作画......

心梗......

没留下一句话......

结婚......

生娃娃......

爱得很......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山间的寂静!

林清浅像是被巨大的悲痛彻底摧毁了神智,她猛地挣脱黄钰彗的搀扶,扑向那座小小的新坟!

她不顾一切地用双手疯狂地扒拉着冰冷的泥土和石块,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泥土,染红了她的指尖和冰冷的石头!

“默!你出来!你出来啊!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你出来看看我!我来了!我来了啊!!”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雪的!你说过要一起画到老的!你怎么能......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话啊!你说话啊程默!!!”

两个保镖立刻上前,强行将她从冰冷的坟茔上拉开。

不能再挖了。

再挖下去,可就露馅了。

林清浅拼命挣扎,哭喊,像一头受伤濒死的幼兽,力气大得惊人。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水,手指鲜血淋漓,眼神涣散而疯狂,只有那一声声泣血的呼唤,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间,凄厉得让人心碎。

黄钰彗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看着林清浅被彻底摧毁的样子,神经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告诉真相的欲望,目光扫过那简陋到极致的坟茔,扫过哭天抢地的王婶,扫过那两个训练有素、仿佛对这一切惨剧视若无睹的保镖......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拙劣的布景,这粗糙的道具,这浮夸的哭诉......在巨大的悲痛面前,或许能骗过心碎的林清浅,却骗不过她这个知晓内情的旁观者。

她甚至能想象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个什么陈博士,正通过某种方式欣赏着这场由他们亲手导演的、名为心碎的悲剧直播。

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在保镖的强行搀扶下,一行人回到了山下程默生前租住的农家小院。

院子很破败,低矮的瓦房,窗户纸都破了洞。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小的堂屋兼画室,一片狼藉。

画架倒在地上,调色板上的颜料早已干涸凝固,各种画笔散落一地。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

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素描和油画!

每一幅的主角,都是林清浅!

有她坐在图书馆阳光下读书的侧影,有她低头浅笑的温柔,有她长发被风吹起的瞬间......笔触细腻传神,捕捉住了她每一个动人的神态,落款都是龙飞凤舞的程默。

画中的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眼神清澈纯净,带着被深爱之人凝视时才有的独特光芒。

墙角一张破旧的书桌上,散落着几张写满字的稿纸。

林清浅挣脱保镖,扑过去抓起一张。

纸上是用钢笔写下的现代诗,字迹潦草却带着一种喷薄的情感:

你是我调色盘上无法调和的蓝,是画布上永不停歇的风。

是阿尔卑斯终年不化的雪。

是我穷尽一生也画不完的......

光与灵。

落款:给浅,在每一个想你的深夜,爱你的默。

“噗......”

林清浅看着这些画,看着这些滚烫的诗句,再也支撑不住,咬破的嘴唇,流淌的血液,在咳嗽的时候,猛地喷出些许鲜血!

殷红的血点溅落在稿纸上,像一朵朵凄厉绽放的红梅。

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那些画中自己纯净的笑容,和木牌上那张冰冷的名字。

爱得有多深,此刻的绝望就有多彻骨。

她以为找到了灵魂的归宿,却原来,那只是一座精心为她挖掘的、埋葬所有幻想的心坟。

回程的路上,林清浅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嘴里不停地呓语着:

“默......别走......别丢下我......”

“画......我们的画......”

黄钰彗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阴沉天色,只觉得这豪华的车厢也冰冷得像一座移动的坟墓。

她拿出手机,给张杭发了一条信息,只有冰冷的三个字:

成功了。

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远在檀宫别墅书房里的张杭,手机屏幕亮起。

他看着那三个字,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夜景,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划过。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眼神不喜不悲,有着一抹感叹。

当初,他对这场游戏很有兴趣。

但现在......莫名的烦躁。

他可以泡妞,可以出去浪,可以找小学妹,但这种玩弄情感,让他开始抵触。

可这一场游戏,已经无法终止了。

星悦酒店顶层私人会客厅的冷气开得十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魔都流光溢彩的夜景,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墙隔绝在外,透不进一丝暖意。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丝燃烧后特有的、略带辛辣的醇厚香气,以及一种更为凝重的、属于精密算计的冰冷氛围。

张杭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长腿随意交叠,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

袅袅青烟模糊了他部分轮廓,却遮不住那双深邃眼眸中此刻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他微微侧着头,听着对面沙发区陈博士团队的汇报。

陈博士,那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心理学家,正对着摊开在茶几上的几份厚厚文件侃侃而谈。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学术报告特有的冷静客观。

“基于对林清浅同学过往聊天记录、性格模型以及此次‘创伤事件’后72小时内的情绪波动监测数据。”

陈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

“我们认为,最佳的介入窗口期是‘事件’发生后的第七天至第十天之间。”

他拿起激光笔,点在投影幕布上一条起伏剧烈的情绪曲线图上:

“前三天是剧烈的悲痛期和否认期,任何外界的、尤其是带有明显目的性的接近都会引发强烈的排斥和防御,甚至可能加深其心理创伤,第四天到第六天,进入麻木和回避期,她可能会封闭自我,拒绝任何交流,第七天开始......”

激光笔的红点移动到曲线一个缓慢抬升的节点:

“是‘现实接受期’与‘情感真空期’的交汇点。”

“巨大的悲伤开始沉淀,但内心会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和迷茫。”

“对逝者的强烈思念会转化为对情感联结的潜在渴求,尽管她本人可能并未清晰意识到,这是心理防线最为脆弱,也最需要填补的时候。”

陈博士切换画面,展示出几张精心设计的张杭形象照片,与他平时的形象截然不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张扬,眼神挑衅,衣着风格也更显奢华不羁。

“此时,以‘张杭’这位花心纨绔富二代身份出现,反差感达到极致。”

陈博士的语气里没有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公式:

“初始接触地点,建议选择在她常去、但人流量相对可控的地方,比如图书馆僻静的角落,或者傍晚人少的湖边,态度要直接、甚至略带冒犯的强势,打破她自我封闭的茧房。”

他开始详细阐述话术:

“核心关键词是‘反差’与‘挑衅’,比如:‘啧,听说财大的冰山美人最近哭得挺惨?为一个网上认识的野男人?值得么?’或者:‘装什么清高?现在不也哭得跟个小可怜似的?要不要哥哥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活色生香?’”

“目的是激起她的愤怒、委屈和不甘,愤怒是打破麻木最直接的情绪。”

“当她情绪被调动起来,无论是反驳还是沉默的抗拒,都是建立连接的开始。”

陈博士顿了顿,继续道:

“后续跟进,需要制造‘巧合’的偶遇,在她脆弱时,比如独自发呆、在食堂食不下咽时出现,言语依旧带着纨绔的痞气,但可以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点......极其微弱的、与‘程默’气质截然相反的强势保护欲,比如在她被其他追求者纠缠时,简单粗暴地替她挡开,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别挡着我看风景,滚一边儿去。’”

“关键转折点在于......”

陈博士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微妙:

“在她因‘程默’相关的事物,一首歌、一幅画、一个地点而再次情绪崩溃的瞬间,‘张杭’需要恰巧在场,此时,纨绔的面具需要出现一丝极其短暂的‘裂痕’,可能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混杂着不耐烦和一丝莫名烦躁的眼神,一句看似嘲讽实则带着点笨拙的‘别哭了,丑死了’,甚至可能是极其粗暴地塞给她一张纸巾然后立刻转身走开,这种‘反差’下的微小异常,会在她极度混乱和脆弱的心境中,埋下一颗疑惑的种子。”

陈博士合上文件夹,做出了最终的预测:

“根据模型推演,林清浅最终的选择,存在两种高度可能的路径。”

“路径一:在强烈的道德感、对‘程默’的忠诚以及对‘张杭’本能的厌恶驱使下,她最终会选择彻底逃离,封闭内心,甚至可能因此转学或休学。”

“这是最‘干净’但也最无趣的结局。”

他微微停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路径二:在巨大的情感真空和心理创伤的驱使下,在‘张杭’那张与‘程默’酷似的脸庞、以及刻意制造的强烈反差和微妙‘裂痕’的反复冲击下,她内心深处潜藏的、对‘程默’未完成情感的强烈执念,可能会发生危险的移情。”

“她最终......可能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主动或半推半就地,投入‘张杭’的怀抱,这是......概率更高、也是更具‘戏剧性’的结局。”

“但是,在经过纨绔子弟爱抚过后,可能要不了多久,她还是会选择离开。”

汇报结束,会客厅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空调冷风的低鸣。

陈博士摘下眼镜,用绒布轻轻擦拭着,似乎想借此平复一下过于投入分析带来的某种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仿佛不受控制般,低声轻叹了一句,那叹息里带着一种与他专业冷静形象不符的、真实的惋惜:

“唉......林清浅......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一直沉默聆听、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雪茄的张杭,眉头猛地一蹙!

他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陈博士,方才那点沉郁瞬间被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威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地盯着陈博士有些错愕的脸。

“这个事实,需要你来重复吗?嗯?”

陈博士身体明显一僵,擦拭眼镜的动作顿住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惶恐,迅速低下头,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歉意:

“对不起,张总!是我多嘴了!请原谅!”

张杭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

缭绕的烟雾暂时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烟雾,落在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黄钰彗一直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里,像一尊美丽的雕塑。

她将张杭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那瞬间的蹙眉和不悦,那锐利眼神下的被触痛,以及此刻烟雾后那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和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挣扎?

那绝不是计划即将成功的得意,更像是一种......迟来的、微弱的良心不安?

是了。

黄钰彗心中了然。

她想起了林清浅在程默坟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她指尖扒出的鲜血和泥土,想起她喷出的那口染红诗稿的鲜血,以及高烧昏迷中破碎的呓语。

那不是一个游戏NPC的崩溃,那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投入了全部真挚情感的灵魂,被彻底碾碎的过程。

再精密的心理模型,也无法完全模拟那种摧毁性的绝望。

张杭......他并非全然无感。

‘难道是因为他那段在魔都的时间,太无聊,太空虚了?’

黄钰彗在心里默默想着,替张杭补全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后半句。

那时的他,像一头在钢筋水泥丛林里游荡的猛兽,金钱、地位、女人......一切都唾手可得,反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需要不断寻找更强刺激的倦怠。

‘是因为,当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安佳玲。’

‘后来,因为郑微微和郑舒晴到了,他很快就收敛了许多,不管是做事还是情感。’

而林清浅,这个干净纯粹又带着清冷距离感的挑战,就成了他排遣空虚、证明自己狩猎能力的绝佳目标。

但现在,当这场精心策划的戏剧终于走到高潮前奏,当那个好女孩被伤害得如此彻底、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时,那点被空虚和游戏心态掩盖的、属于人性底色的东西,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黄钰彗静静地看着烟雾后张杭轮廓模糊的侧脸。

她看到了那丝挣扎,那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情感欺骗本身的不忍。

这丝不忍,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张杭虚伪或软弱,反而......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长久以来纨绔冷酷的表象,让她窥见了一丝更深邃、也更“人”的东西。

一个纯粹的渣男,是不会因为伤害了一个好女孩的灵魂而产生任何波动的。

正是这份矛盾,这份残忍底色下偶尔泄露的、对真实情感本身的复杂态度,才让他如此......致命地吸引着她。

让她明知是深渊,也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探究那深渊之下,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

张杭掐灭了香烟,那点微弱的火星在烟灰缸里彻底熄灭。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依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陈博士,最后落在窗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事已至此。”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四个字的重量。

“我要看到结局。”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投向财大所在的方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林清浅确实是个好女孩。”

这句话,他再次重复,语气却比陈博士说出来时沉重了百倍,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但结果怎样......”

他微微眯起眼,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掌控欲,有探究欲,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期待?

“还得看她自己的选择。”

“我会给她更多拒绝的机会。”

“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个更加纨绔的公子哥。”

游戏终局的按钮已经按下,无论那点微弱的后悔是否真实存在,都无法再停下这辆轰鸣向前的列车。

张杭,这个矛盾的猎人,决定亲手揭开最后的谜底,哪怕代价是彻底摧毁一个好女孩残存的幻想,或者......见证另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可能性。

黄钰彗在他最后的话语和眼神里,读懂了这份冷酷的坚持。

她端起面前早已冷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

黄钰彗微微起身,走到张杭身后。

此刻的张杭,站在落地窗前。

黄钰彗听到了非常低的呢喃:

“麻了个币的,早知道应该直截了当的去渣了她,这种游戏,应该适合李宰道那种含国变态财阀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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