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神明，看着你，看着我，看着众人。

看着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跳出来收拾了他？

了无僧人一边的嘴角微微向后跳了一下，细看眉眼处全是讥笑。

大周的臣民自上至下，随便说几句神神鬼鬼，他们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们宁愿相信鬼神，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不相信自己人。

他抬起下巴垂下眼皮居高扫过从金国救回来的几个老臣。

被视线扫过的老臣浑身一冷，本就战战兢兢的老臣如履薄冰，内心的恐惧一层层传递到发丝袍角。

弯腰垂头沮丧，恨不能用袖子遮挡住他们的模样，简单的想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是本能的害怕，即使回到了大周，回到了他们魂牵梦萦的故乡，金人的暴虐无道的行为依然笼罩着他们。

他们今天来到朝堂，本就是想拨乱反正除奸除恶，让大周的子民看到了无僧人的真面目。

只是，完颜坞的名字在大脑里在嘴巴里在心里盘旋，来来回回盘旋……

吐不出，说不了，终究还是害怕恐惧犹豫……

等到有勇气张嘴说出真相时，完颜坞的声音凭空而起。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他们的身体，一道响雷击碎了他们的大脑，又犹如冰霜笼罩冻结，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浑身寒凉，冷汗从鬓角发丝耳根处四处蔓延，湿了胸膛和衣襟，使劲努力也握不紧的拳头，根根手指都是一阵麻意。

了无天师，不，此时应该称呼他为完颜坞，他轻嗤冷笑一声，收回视线，仿佛都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挺好，一群胆小如鼠的跳梁小丑，要不然，他完颜坞怎么能摇身一变成了大周人人敬仰的天师。

很多年前他一身素净白衣手持佛尘站立在大周的朝堂之时，也曾漏洞百出，只是一句天家是长生大帝君转世，就确定了他在大周的地位。

那些查他身份的人，莫名其妙就遭了“天谴”，或者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被朝廷以各种罪名关进了皇城司。

他才是大周的神，这群凡人明明都知道了或者已经怀疑他是金人，还一副虔诚的模样。

丞相站在了无僧人前面，虽然早已经猜到了无僧人的身份，依然觉得遍体生寒。

仔细端详，眼前的了无僧人和完颜兀术模样还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在烈日寒雪中舞刀弄枪，一个在朝堂装神弄鬼养尊处优。

真枪实刀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让他感觉到害怕，所以早早的就臣服于完颜兀术。

完颜兀术信中也曾承诺他高位，只要他把大周的金银珠宝美女奴婢送往金国，他依然可以呼风唤雨坐拥天下财富。

只是眼前的了无僧人，也就是完颜坞，让他心底寒凉又好笑，一只披着羊皮伪善的狼，比草原上拼命的狼更可怕。

丞相不自觉的轻轻摸索了一下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扳指温润油亮，是上好的玉雕刻着美丽的花纹。

大周人不习惯戴扳指，这是完颜兀术送过来的，他很是喜欢。

丞相心底又开始暗自庆幸与完颜兀术提前达成了共识。

他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伪装的狼还是吃人的狼，他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伤害给他们送食物的朋友。

像丞相如此聪明的人，在大周还有很多，丞相身后的官员各个安静的如同鹌鹑一样乖巧。

他们可以弹劾身边的官员，可以怒斥各地的卫军，可以随意杀死大周的忠臣和民众，在安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他们的家人一同入狱或者家破人亡。

但是他们不敢违反丞相的意思，更不敢得罪了无僧人和金国的任何人。

因为前者可以断了他们的官运和财运，而后者可以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温顺的牛羊和张着血盆大口的豺狼，他们肯定要选择驾驭牛羊而屈服豺狼，这才是聪明人啊！

他们算计好东风，提防好西风，又借力南风，在使用好北风，不管大周刮的什么风，他们都无所畏惧。

圆滑的物件总是在大风中安然无恙，唯有那些有棱角，挡住大风方向的物件，绊脚石，才会受到伤害直至四分五裂或者彻底消亡……

比如，现在……

“金贼，休的胡说……"

赵嬛嬛气氛又难过，眼前浮现出先帝被完颜坞用刀剑刺伤的画面，这一幕幕一件件，夜夜噬骨蚀心。

朝堂哗然嚷嚷，一颗种子破土而出，就会有无数颗细芽顶破硬结的土地，向上而生……

"从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个金贼站在我大周的土地上指手画脚！”

"完颜坞，道貌岸然的骗子，金国的四皇子！"

"是他，就是他，砍死了三王妃，三王妃一生和蔼，从未与人起过争执，却不曾想……那可是东平王的嫡系子孙啊！"

"老臣看到，是他手握利刃……见人就砍……"眼中全是血色，残肢断臂，翻飞的肉块……

"残忍……至极啊……"头发花白的老臣声泪俱下，喉咙哽咽。

血管从裸露的脖颈处凸起跳动又快速落下，仿佛有血液想冲破薄薄的皮肤又被阻挡，一片狰狞。

赵嬛嬛的话语未落，一声声控诉争先恐后砸向完颜坞，砸向每一个人……

完颜坞原本白净的面皮瞬间消失，铁青冰冷的脸上结满寒霜，抬头看向赵嬛嬛时又恢复先前模样。

姜明华帷幔下的双眼看向完颜坞心底却轻叹，上一世她死的真不冤，大周倾覆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此境地，完颜坞能在呼吸间收起戾气恢复常人态度，任谁也无法做到。

纵使四周都是大周人，完颜坞也没有仓皇而逃，他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是根本不把朝堂上的众人看在眼里。

上一世的天命应该如此吧，难怪天道不容她姜明华。

眼前的完颜坞和上一世的了无僧人慢慢重叠，完颜坞比上一世看起来要老一点，也许这一世并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轻松吧！

姜明华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刚刚醒过来时，她对了无僧人满心满眼都是恨意。

随着真相的层层剥开，大周的存亡子民的安危取代了她个人的情感。

当然救国救民的同时，杀完颜坞只是顺手的事，他怎么可能苟活？

"先帝就是被他和他的族人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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