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素芹记得很清楚，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内地开始受到港台流行文化的剧烈冲击，什么天王天后都开始有了大批粉丝，出现了一个叫“追星族”的群体。

他们大多是年轻人，痴迷那些偶像的同时，也憧憬着成为明星。

不少所谓的星探也就对症下药，哄骗无知少男少女。

就是不知道眼前这女人看着像个文化人，怎么心那么黑，连自己一个半大老太太都要骗！

姜芙也警觉起来：“同志，你好，你要买什么？”

别看她嘴上问得客气，但眼神很是不善，一副随时会喊人过来的架势。

杨导无奈地把刚掏出来的工作证往前举了举：“我姓杨，我在长影厂工作，这是我的工作证。”

她来盛阳出差，听人说起这里有个市场很有名气，所以顺便过来看看流行的服装款式，也是为了自己正在准备的那部电影找一下灵感。

杨导可不是那种留着大胡子，只会坐在机器后面发号施令，最后因受贿腐败被判了十年的导演。

某大胡子导演：我觉得你在内涵我，但我不想对号入座。

在市场里逛了一圈，杨导刚要离开，就被那段高亢的“王八蛋黄鹤”给吓了一跳，然后她忍不住好奇，循声找过来。

再然后，她就看见了那几张大幅照片，又惊又喜。

别人不知道，杨导之所以迟迟没有开机进组，就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心仪的男三号！

男一男二都定下来了，偏偏只有几场戏的男三找不到合适的！

没办法，现在流行的都是奶油小生，脸要白白嫩嫩的，五官要精致漂亮，这样的男演员才吃香。

同样，他们也没有杨导想要的那种既性感又不过分狂野的美好身材。

杨导甚至跑了几趟体校，可那些学生的胸肌和腹肌是有了，气质却又对不上。

她要的又不是糙汉，猛汉，壮汉！

而是有点忧郁的硬汉！

在这部电影里，男三号原本是一名医学生，有着光明的未来，但却无意间卷入一宗贩毒大案，他被警方说服，潜入贩毒团伙中，成为一名线人。

最后，他成功把搜集到的证据转交给警方，贩毒团伙被一举歼灭，但他自己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个题材太新颖，以至于一些老同志很不放心。

为了能够立项，杨导付出极大的心血，光是报告就打了无数次，直到今年七月，上面才终于批了。

“杨同志，你好。”

确定工作证是真的，起码没人敢在这个年代随意造假，姜芙冲杨导点了点头：“你是要买东西吗？”

杨导指着照片：“这个模特，拍照片的这个人，你们认识吗？我希望他能来试镜，我们正在筹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他。”

姜芙无语：“你连模特的脸都没看到呢，是不是太草率了？”

杨导推了推眼镜：“不，我一看到他的身体，我就知道他一定可以！”

姜芙：“……”

但她还是摇摇头：“我觉得他不会去的，他有本职工作，而且工作很忙，又没有任何表演经验。”

这几个月里，姜芙和吕元见了几面，基本上都是在休息的时候，吕元来看吕奶奶，顺便找她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谁都没说那句“我们在一起吧”，但彼此都有那个意思，心知肚明。

不出意外的话，姜芙过年的时候应该会见一下吕元的父母。

至于谈婚论嫁就得是明年了。

杨导仍旧不放弃：“这么说来，你认识这位同志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在哪里工作？”

想了想，姜芙让她留下一个联系方式。

“我会转告他，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会联系你的。”

总不能被对方三言两语一说，姜芙就把吕元的个人信息都透露出去。

杨导表示自己在盛阳还会停留两天，明天和后天，大后天一早就要返回临省。

她依依不舍：“能把照片给我一张吗？”

侯素芹虎着一张脸：“不行！杨同志再见！”

她到现在也不太相信这个姓杨的导演。

谁知道是不是骗子，色魔啊，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人身安全！

有些人总觉得男人就不会吃亏，反正又不会大肚子，其实这种想法同样要不得，坏人想伤害你，还管你是男是女吗？

侯素芹一脸担忧：“还是不跟小吕说了吧？”

她拉过姜芙，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小吕后来没当医生了？”

姜芙被吓了一跳：“啊？为什么？”

在医院里，吕元很受科主任的器重，他当初实习的时候就被导师各种夸，顺理成章地入职医大，上班之后得到不少患者的喜爱，和同事也处得不错。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医生。

怎么会中途改行呢？

“还不是他爸妈造孽？具体我也不清楚，还是从吕奶奶口中听了两句。大概就是他爸妈为了钱，跑到医院里闹，又鼓动了好几个不讲理的患者家属，最后医院觉得影响不好，领导找吕元谈话，他就主动辞职了。”

“他后来开了公司，专卖医疗机械，多少也算跟老本行沾边，发了大财。”

侯素芹拍着姜芙的手：“你要小心他爹妈，真没见过那样的父母。”

原著里压根没提过吕元这个人，如果不是侯素芹说了这些，姜芙还真不知道。

她有点生气：“为了一己私欲就毁了亲儿子的前途，真不是人！”

相处这么久，姜芙很清楚吕元有多么热爱自己的职业。

在她看来，从事教师、医生、警察这种职业的人，真的需要有强烈的热爱和奉献之情，否则每天承受的压力那么大，工作量又那么恐怖，如果只想赚钱，根本坚持不下来。

更不要说一个医生一辈子能救多少人了，是真正值得尊敬的白衣天使。

被至亲逼迫着离开自己坚守的岗位，那得多心痛？

“他们是他的父母，这就是天然的优势，就算是医院领导也没办法，只能劝他先解决家事。”

侯素芹苦笑道：“你看，只要一涉及到家长里短，外人总不好插手，就像我和袁丰收离婚，还有人背地里觉得是我不容人，都一把年纪了还扯什么淡，稀里糊涂过下去得了呗！”

姜芙小脸一板：“我爸妈已经全都不在了，谁要是敢在我面前摆父母的架子，我就让他们去找我爸妈说去！”

侯素芹差一点被逗笑了。

她又想了想，推心置腹地说道：“你想替小吕出头，这是人之常情，你们将来就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但你也要先观察看看，看他对他父母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是不是真的和你站在同一阵线。如果他让你独自一个冲锋陷阵，那你可就要好好想一想了，哎，毕竟人家是亲父子，亲母子，这血缘只要存在，就永远割不断。别最后反倒害得你里外不是人啊，傻姑娘……”

什么媳妇不孝顺婆婆，女婿不孝顺丈母娘，大家本来就是陌生人，又能有多少感情？

你自己生的都不孝顺你，你倒是恨上别人了。

妻子一身孤勇，跟公婆斗法，最后反而被自己最信任的丈夫背刺的真实例子，身边还少吗？

姜芙知道侯素芹说的都是实话，她一一记在心里，还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观察他，要是他值得让我去维护，我一定不让他被任何人欺负。要是他狗屁不是，我反正已经离过一次婚了，也不介意再离一次！”

侯素芹不由得一阵语塞。

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净说胡话，婚哪能随便离的。”

她嗫嚅道。

姜芙却不这么认为：“结婚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离婚自然也是，只要自己过得好，是结还是不结，是离还是不离，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她曾经犯傻，有一次跑去问现实生活中的亲妈：“你和我爸既然并不爱对方，为什么不离婚，各过各的？”

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去和男朋友约会的亲妈站在门口，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你在说什么蠢话？这问题我不回答，你自己回去慢慢想吧，以后不要再拿这种白痴问题来恶心我。”

当时，姜芙大概是七八岁。

她用了十多年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可能其实也没有真的想明白，但姜芙确实不会再为它而纠结痛苦。

“哎，你这话也对。我们这代人，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啊，都白活了。”

侯素芹怅惘地叹息了一声。

“不，好好生活的人永远不会白活。芹姨，你想想，咱俩现在不比做塑料袋的那个刘姐好多了？当初她孩子不满百天，爹妈还有病，连上班都上不了。就这么难，人家已经赚了二十万！”

姜芙一手抓着侯素芹，一手比了两个手指头：“可能还不止二十万！”

侯素芹眼睛瞪大了，呼吸都变得急促：“二十万！”

姜芙重重地点头：“她可以，我们也可以！”

一瞬间，侯素芹的脑子里顿时再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只剩下三个字。

二十万！

二十万！

她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忍不住放出豪言壮语：“过年之前，我一定要把剩下那八万多双红袜子统统卖光！一双不剩！先当上万元户！”

虽然跟人家比，还有老大的一截差距，但也要鼓足勇气，努力迎头赶上！

回到家里，姜芙捏着零钱跑到胡同口打电话。

吕元一听是什么演电影的事儿，笑道：“不必理她，我又不去。”

在这件事上，他和侯素芹的想法高度一致，都认为是遇到了骗子。

姜芙咬着嘴唇，心说杨导还真不是骗子。

因为书里专门写过她执导的那部电影。

为什么会提到它呢？

是因为那部电影筹备了很久，一直到92年年底才上映，当时侯素芹的生意已经做得风生水起。

她经朋友介绍，大手笔地提供赞助，还让电影里的女演员都穿上了她卖的新款女装，带起一阵时尚风潮。

所以，杨导真的是一个很有水平的导演。

姜芙迟疑道：“要不，你还是打个电话给她？我看她挺诚心的。”

就算是拒绝，也尽快给人家一个回答，别让人家一直等着。

吕元也觉得应该这样：“是，虽然不认识，但我们做事还是要讲究一点。”

他记下电话，准备一会儿就联系杨导。

“最近厂里一直加班，我也不好意思总请假，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别太累。”

说完了正事，姜芙握着话筒，仔细叮嘱道。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都不能一直占着电话，匆匆挂断。

本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谁知道，两天后的上午，姜芙正在车间上班，就有人来喊她：“你对象在门口等你，有急事，你快去看看！”

师傅等人纷纷侧目：“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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