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星在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水淼几乎能想象出他挑起一边眉毛、露出那种“你认真的吗”的表情。

“一见钟情？”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笑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审慎，“在咱们这地方？对你？一个整天泡在试验田里、身上不是泥就是肥料味、说起水稻比说起自己还兴奋的首席专家？”

水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尽管对方看不见：“谢谢你的客观描述，薛长官。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的表现有点……过于完美，而且目标明确。我直觉不对劲。”

“你的直觉给我们的惊喜不止一次两次。”薛景星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我明白。我会立刻重新彻查，包括他接触过的人，以及所有电子记录痕迹。在你那边，暂时保持常态，不要打草惊蛇……”薛景星知道水淼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训，怕她在卡尔面前露出端倪，细细地交待。

“明白。”水淼心下稍安，薛景星的办事效率她是信得过的。

接下来的几天，水淼刻意保持了与卡尔的距离。工作交流依旧，但仅限于必要的公开场合。她不再单独留在实验室加班，每次离开都会仔细检查实验数据和样本的存取记录。卡尔似乎并未察觉水淼对他的冷淡，依旧热情洋溢，偶尔想要试图和水淼单处，都被水淼以“项目进度紧”为由婉拒。

薛景星那边倒是进展神速。第四天傍晚，水淼刚刚结束一场田间观察，个人光脑收到一条加密信息，来自薛景星，他已经派人来农业基地接她了。

水淼时不时就要去回声基地向路南方等人汇报工作进度，因此，现在的行程也没有什么人怀疑。

“怎么样？”水淼一见到薛景星等人，直接问道。

“你的直觉没错。”薛景星平淡地说道，“卡尔是干净的——至少他本人档案是。不过深挖他的履历还是能够挖出点线索。”

薛景星继续道：“他的家庭并不能支撑他的学业，期间是受到联邦的资助。这样的情况很多，我们也并未加强排查，不过这次深挖之后发现他的资助是来自于联邦的一个单位，这个单位负责的正是情报收集。甚至，卡尔进了起义军一方，这资助也没停止……”

“所以卡尔的确有嫌疑了？！”水淼的脸色有点无奈，怀疑对方图谋不轨是一回事，发现对方真的图谋不轨就是另一回事了，肤浅的男人啊！！！

“我们推测，他的任务很可能就是接近你，窃取‘大米’项目的核心数据和种子样本。”薛景星眼神锐利，“他甚至可能接受了针对你个人背景和心理的特殊训练，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投其所好、加速建立信任的手段。”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再说就冒犯了。”水淼感觉自己受到了亿万点伤害了。

“要收网吗？”水淼问。

“再等等。”薛景星摇头，“他只是个小卒子。动了他，会惊动他背后的人。我们需要知道他如何传递信息，他的上线是谁。情报部门打算将计就计，给他点‘甜头’，看看能不能钓出更大的鱼。你这几天，配合一下，可以适当给他一些无关紧要但看起来像核心数据的东西，放松他的警惕。注意安全，我们的人会时刻盯着。”

水淼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哎。”路南方叹了一口气，“收拾了这一个卡尔，还会有另外的卡尔，联邦对我们的粮食可以说是虎视眈眈。他们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

“这怪得了谁，是他们把自己的希望给亲自毁灭的了。之前还想着联邦能够掌握也好的，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矛盾，但是两方的民众能够吃饱总归时间好事，但是现在看来，就算我们把种子给了他们，他们做的也不是大规模发展，而是会想方设法将我们赶尽杀绝，控制住样本，这要是让他们得逞了，以后这每一粒稻种都是带着血泪的武器！”赵浩博揭露了本质：“他们本质上是一群披着政治皮的奴隶主，我们和他们的理念本就是相悖的，就算不是这次粮荒，终有一天会彻底分裂。”

“如果要提防联邦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研究项目能够建立一道母本防火墙，目前我们正在研究的杂交稻，如果成功的话，它的产量能够提高一倍，不过无法留种耕种。”

水淼这话说的赵浩博眼睛都睁大了：“这好！只要保护好母本，就不用担心联邦盗取稻种。”

卡尔发现水淼似乎对自己态度缓和了些。今天下午，她甚至主动叫住他，讨论了他研究项目上的细节问题。卡尔不得不说，这次联邦的情报有误了，都以为水淼只是一个偏远星的幸运儿，因此针对她制定的计划也是简单粗暴，但是真的等到接触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人是真的天才，至少在农业上非常有天赋。

可惜了，要不是立场不同，说不准他还真的可以和水淼好好做研究，不过要是这一切顺利，将水淼带回联邦，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一份是野生稻的初期环境模拟参数报告，你可以看下，对你目前的研究也是一个参考”。水淼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处事报告递给了卡尔。

“这……我也能看吗？这不是机密吗？”惊喜来得太突然，卡尔都没有做好准备。

“你也是团队的一份子，早晚都是要接触到的，别墨迹了，这还只是初级的，等以后久了，自然都可以看到。”

卡尔愣是沉得住气，表现得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勤勉，仿佛那份报告只是他众多参考资料中普通的一份。

但薛景星布下的天罗地网，捕捉到了卡尔这些日子以来一系列极其细微、几乎融入日常科研活动背景噪音里的异常数据流碎片。这些碎片本身无害，甚至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仪器校准信号或数据同步冗余，但它们的发送频率、指向的外部一个废弃的民用通讯卫星中转节点，以及出现的时间点与卡尔接触核心资料后的微妙关联，拼凑出了一条隐藏极深的信息通道。

“他很谨慎，用的是‘死投’方式，信息被切割加密，分多次、通过不同看似正常的科研数据包混杂发送，由外部节点自动捕捉重组。”情报分析员向薛景星和路南方汇报，“接收方不在我们控制的星域，但追踪到最后，信号汇聚点指向了回声基地三号辅助空港的一个后勤管理服务器集群。”

“灯下黑啊。”路南方冷笑，“最大的间谍窝，居然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用最不起眼的后勤系统做掩护。”

收网行动悄无声息又迅如雷霆。在一个例行物资补给的日子，赵浩博亲自带队，以“系统升级检修”为名，封锁了目标区域。战斗短暂而激烈，潜伏者试图销毁证据并突围，但在精心准备的精锐面前，抵抗很快被粉碎。

这个以空港后勤调度中心为掩护的间谍小组被连根拔起，缴获的设备和数据令人触目惊心。他们不仅负责接收卡尔这类潜伏者的信息，还策划过多起针对起义军后勤线的破坏活动。卡尔在实验室里被直接带走，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脸上还残留着一丝错愕，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卡尔受过一定的训练，但是在专业的人员面前，根本兴不起什么风浪，别说他了，就是之前被抓的资深的间谍小组，也被起义军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安插在起义军中不少探子，可以说，这段时间，整个起义军内部风声鹤唳，唯恐自己被牵连。

而与此同时，农业项目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爆发式成功。杂交水稻技术在水淼的主导下取得关键突破，亩产量实现了惊人的跨越。要说这个世界有什么是水淼满意的，那就是科技了，很多时候水淼的想法在原先世界的时候困囿于技术原因根本无法实施，但是在这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如果水淼需要，甚至可以一个星期就能催熟稻谷，不过节约的时间必然在其他方面牺牲了，水淼现在研究的正是怎么平衡让这稻子匹配现在起义军的情况。

金黄色的稻浪不仅在秘密基地翻滚，更迅速推广到了起义军控制下的所有适宜耕作的星球和空间站农业模块。新型营养剂的口感、营养和饱腹感远超旧型号，成为了稳定民心的基石。

粮食丰收带来的变化是颠覆性的。原本因联邦中断补贴和粮食供应而动荡不安的边缘星系，在起义军持续不断的粮食援助和“以工代赈”的农业拓展计划下，迅速安定下来。

对比联邦中域因资源过度集中和官僚腐败而日益高涨的物价、配给制的紧缩，起义军控制区虽然依旧艰苦，却充满了希望和生机。

越来越多的边缘星系主动撕毁了与联邦的脆弱协议，倒戈投向起义军。星图上，起义军的控制区如同不断扩大的光晕，逐渐形成了对联邦核心中域的环绕之势。

局势的天平开始倾斜，摩擦和局部冲突变得不可避免。

联邦第七巡逻舰队，一支由三艘驱逐舰和若干护卫舰组成的编队，正例行公事地在与起义军控制区接壤的星域巡航。舰长布雷迪心情烦躁，后勤补给越来越差，燃料和弹药配给都在削减，士兵们士气低落。

“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数量…很多！”传感器操作员突然惊呼。

布雷迪冲到控制台前，只见星图上，代表起义军舰队的信号如同鬼魅般从一颗小行星带后方涌出！规模远超他的巡逻编队！

“全舰一级战斗准备！”布雷迪不可置信，“他们怎么敢主动攻击？！”之前一直是他们压着起义军打，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战模式，对现在的场面根本来不及飞快反应。

回答他的是起义军舰艇精准而猛烈的第一轮齐射。能量光束和导弹划破黑暗的真空，狠狠砸在联邦舰队的护盾上，激起漫天涟漪。

战斗瞬间白热化。联邦舰队训练有素，但起义军舰队显然有备而来，战术灵活且配合默契。更让布雷迪心惊的是，对方的火力持续性远超他的预料。

“他们的能量读数下降很慢！弹药像是打不完一样！”武器官难以置信地报告。

起义军巡洋舰的舰桥上，指挥官冷静地下令：“保持阵型，侧翼护卫舰穿插，别让他们跑了。我们的补给舰就在后方，今天就跟他们耗到底！”

路南方对这一战非常重视，投入了近十分之一的兵力，要的就是一举拿下。现在起义军的地盘不断扩大了，他们必须夺下这一片天堑，作为第一道封锁链。

终于，一艘联邦驱逐舰的护盾过载，引擎被击中，失去了动力。起义军战舰立刻集火，将其彻底摧毁。

驱逐舰在真空中无声分解，眼看着叛军攻势越来越强，布雷迪下定了决心：“撤退！全体撤退！”现在他们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真要死磕，叛军会有伤亡，但是他们绝对是九死一生了。

起义军舰队没有深追，而是稳健地收回战机，重新编队，如同守护领地的狮群，对自己的控制星域不断巡逻。

后方农业基地，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水稻的研究也进入了稳定推广和优化阶段，不再需要水淼事必躬亲。她终于从连轴转的高压研究中解脱出来。

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稻米，以及通过生产线加工之后依旧单调乏味的营养膏和合成蛋白块，水淼骨子里某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基因苏醒了。

如果说之前粮食不足，只能营养最大利用化，但是现在，可以预见，至少起义军的地盘上，挨饿的人会越来越少，民众不再只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他们要开始追求生活，追求属于人的、有温度、有滋味的存在。

水淼也没有怎么大动干戈，就只是用米饭配着一个不知什么星兽的蛋，再加上火螂虫的肉，做了一锅星际版的蛋炒饭。

“……现在情况正在发生变化。粮食产量的稳步提升，反映在饮食上，就是人们厌倦了只为功能存在的营养剂。他们渴望多样化的食物，这是一种合理的、高级的需求，也是我们革命意义的体现……”

“嗯嗯嗯……”路南方几人吃着热乎的蛋炒饭，不停点头，表示赞同水淼的说法。

“都说我们是革  命  军，那我也想来一场‘餐桌革命’。”水淼挺直了背，话语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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