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精灵的低语还萦绕在耳畔，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在城西的旧公园，靠近锈迹秋千的地方，有金发的小小身影哦」。知优攥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屏幕上刚发送的定位还在闪烁，和佳与日向的「收到」几乎是秒回。

她没有立刻跑起来，而是沿着围墙的阴影快步穿行。健康市的旧公园藏在居民区深处，石板路缝隙里钻出的杂草漫过脚踝，生锈的秋千在风里吱呀作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然后她就看见了。

穿纯白祭祀服的女人背对着自己，银灰色长发垂在肩头，被透过树叶的阳光染成淡淡的金。她半蹲在秋千旁，面前的金发小女孩正仰着头，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是艾米莉，没错。

「慢点吃，会呛到的。」何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水面，她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小瓶水，拧开盖子递过去，另一只手自然地替艾米莉擦掉嘴角的饼干屑。

艾米莉眨巴着蓝眼睛，一点也不怕生，反而伸手去够何发间别着的星型发饰，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是天使吗？」

何笑了起来，眼角弯成柔和的弧度：「算是……来帮迷路的孩子回家的路的家人哦。」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艾米莉的头顶，态度如此温柔。

知优躲在樟树后面，后背抵着粗糙的树皮。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乱——元素精灵明明说艾米莉身边「没有其他人」，何是怎么比自己先到的？

更让她在意的是艾米莉的状态。按理说，走失这么久的孩子该哭闹才对，可艾米莉的眼神亮晶晶的，像被什么东西安抚过，连攥着饼干的手都稳稳妥妥的，没有一丝慌乱。

「姐姐，你是我爸爸妈妈找来的吗？」艾米莉又问。

「他们在找你哦，很快就会来的。」何站起身，替艾米莉理了理歪掉的贝雷帽，「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不好？」

知优缓缓呼出一口气，摸出手机给云华发消息：「何也在公园，艾米莉安全，但状态有点奇怪。」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看见何忽然侧过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闭着的眼睛转向自己藏身的方向，嘴角的笑容没变，却莫名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

风精灵在耳边急促地扇动翅膀：「她在看这边！」

知优没有动，只是握紧了口袋里的元素瓶。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何的白袍上，那些深紫色的星纹像活过来似的，在布料上微微流动。

知优在树后站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走了出去，脚步声踩在落叶上。

“何女士。”她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微微欠身，语气平稳得像在旅馆接待客人，“辛苦你了，我是来接艾米莉的。”

何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让人挑不出错的温和笑意：“找到就好。”她侧身让出半步，露出身后的艾米莉，“这孩子很乖，就是刚才有点怕生。”

“非常感谢你帮忙照看。”知优的目光掠过艾米莉，落在何身上，刻意加重了“帮忙”两个字，“作为旅馆的工作人员，给你添了麻烦。”

她没接“家人”的话头，只用“工作身份”轻轻划清了界限。

何的笑意淡了些，却没追问，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家人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她蹲下身，替艾米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的温度似乎比阳光更暖，“不过，这孩子好像和父母闹了点别扭呢。”

知优看向艾米莉，小女孩的贝雷帽歪在一边，闻言立刻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碾着落叶，小声嘟囔：“……”

“是担心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会很孤独，对吗？”何替她把话说了出来，语气像是在猜一个简单的谜语。

艾米莉猛地抬起头，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耷拉下肩膀，默认了。

知优往前走了半步，放柔了声音：“是因为这个吗？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告诉姐姐哦，或许我能帮你和爸爸妈妈好好说说。”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亲切，像平时对待旅馆里的小客人那样。但艾米莉却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抓住了何的衣角，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

“艾米莉？”知优愣了一下。

小女孩把脸埋在何的白袍上，只露出半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刚才在何面前的放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排斥。

何轻轻拍了拍艾米莉的背，抬头看向知优，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孩子嘛，有时候更愿意跟‘陌生人’说心里话呢。”她站起身，将艾米莉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既然你来了，我就先回去了。旅馆那边还有些事要安排。”

“我送你们……”

“不用了。”何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带艾米莉去找她父母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知优忽然觉得刚才何说的“陌生人”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知优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艾米莉的衣角只有寸许。小女孩往后退了半步，贝雷帽下的蓝眼睛里满是抗拒，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不想……”

声音很轻，却像块小石子投进水里，在知优心里漾开一圈涩味。她收回手，指尖在身侧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是自己太急了吗？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硬了？

“还是我送艾米莉回去吧。”何的声音适时地插进来，像温水漫过石子，“正好顺路，也能跟史密斯夫妇说说孩子的想法。”

艾米莉抬起头，看了看何，又飞快地瞥了眼知优，小嘴唇抿了半天，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何的手。那只小手攥得很紧，仿佛抓住了什么安心的东西。

何牵着艾米莉往巷口走，经过知优身边时停了下来。她微微偏头，银灰色的长发滑过肩头，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嘴角的笑意：“知优小姐，你呀，还是太认真了。”

知优抬眸看她。

“家人之间哪用得着这么拘谨？”何的声音放得更柔，像风拂过湖面，“该松的时候要松一点，该软的时候要软一点。你看，孩子其实很敏感的，太紧绷的关心，反而会把她们推远哦。”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知优攥紧的拳头上，笑意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贴心不是按规矩来的。”

知优沉默了片刻。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旧秋千的吱呀声不知何时停了，公园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心里那点涩味漫开来，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她明明是想帮忙的，却好像搞砸了。

但她没让情绪露在脸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平静：“你说得对，是我太急躁了。”

承认问题的时候，指尖反而松开了。或许真的像何说的，她习惯了用“正确的方式”去做事，却忘了有些事本就没那么多规矩。

何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牵着艾米莉转身走进巷口。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艾米莉的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渐渐远了。

知优站在原地，看着巷口的方向，直到那哒哒声彻底消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和佳发来的消息：“我们快到公园啦，找到艾米莉了吗？”

她想回句“找到了，被何女士接走了”却没立刻动。目光落在脚边那片被踩碎的落叶上，忽然想起刚才艾米莉抓着何衣角的样子——那不是害怕，是全然的信赖。

风又起了，吹得樟树叶子沙沙响。知优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点涩味，但更多的是一种模糊的警惕。

何说的“贴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佳老远就挥着手跑过来，日向跟在后面，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看到知优独自站在公园门口，和佳的笑容淡了点：“知优，你一个人在这里？艾米莉呢？”

知优侧身让她们进了公园，自己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望着空荡荡的秋千架开口：“被何女士接走了。”

她把刚才的事捡重点说了——何先找到艾米莉，孩子更愿意跟何走，还有那句“太认真了”的评价。

“欸？艾米莉不跟你走吗？”和佳有点惊讶，蹲下身拨了拨脚边的杂草，“那个女人说的也太过分了吧，明明知优也是很温柔的人啊。”

“我觉得不是怕生哦。”日向抱着胳膊站在秋千旁，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那个叫何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怪怪的吧？突然冒出来的教团，说话温温柔柔的，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

知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说的话、做的事，好像挑不出错。”她低声说，目光落在远处的巷口，何和艾米莉就是从那里消失的，“照顾艾米莉很细心，甚至知道孩子为什么闹别扭，说的‘家人’理论……逻辑上也能自洽。”

可为什么只要想起何闭着眼睛的笑容，想起那些在阳光下流动的紫色星纹，后背就会泛起一阵细微的寒意？那种排斥感藏在潜意识里，像水底的石头，看不见，却硌得慌。

“但你就是觉得不对劲，对不对？”日向转过身，双马尾在风里晃了晃，“就像看悬疑剧的时候，反派笑得越和善，越让人觉得背后有阴谋。”

知优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掏出手机按亮屏幕，聊天界面停留在刚才发给云华的消息，“已读”的标记亮着，却没有回复。时间已经过了快十分钟。

“前辈怎么还没回消息？”她下意识地呢喃，指尖在屏幕边缘蹭了蹭。刚才和何周旋时，就隐约觉得云华那边可能有事。

“会不会是在打架？”和佳也凑近看了看手机，担忧地皱起眉，“前辈的战斗力虽然很强，但使徒那些家伙，总喜欢搞些奇怪的招式……”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树叶哗哗响。知优把手机揣回口袋，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先别想了，我们去泽泉旅馆等吧。”

她迈开脚步，日向和和佳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知优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公园深处。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谁在眨眼睛。

何说她“太认真”，可比起模糊的“贴心”，她更信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楚的排斥。就像下棋时，对方落子越顺，越要警惕藏在后面的杀招。

只是……云华那边，到底怎么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知优脚步一顿，飞快地掏出来看——不是云华的消息，是母亲发来的：“教团的何女士送艾米莉回来了，史密斯夫妇很感谢她，说要请她吃饭呢。”

屏幕的光映在知优脸上，她抿了抿唇，把手机塞回去，加快了脚步。

不管何的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她得先确认云华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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