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傍晚，夫妻俩蜷缩在被窝里睡懒觉，搂抱在一起，哼哼唧唧。

来太空之后两人作息有些紊乱，在地球上哪怕因为加班赶实验作息打乱，也会因为白天黑夜变化不由自主地慢慢调节回来，时间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但太空城完全没有白天黑夜，或者说白天黑夜飞速快进，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角度时时变化，不知不觉作息就彻底乱了。

在地球上，两人生活常态是困了就睡，醒了就去实验室干活，循环往复。

但来这里毕竟是度蜜月的，又有一群神童在实验室忙，于是夫妻俩懈怠懒惰起来，醒了也常常赖床，搂在一起说说笑笑，看窗外银河颠倒的风景。偶尔实验室有神童发消息问问题，两人便随手解答一下，督促学生们好好干，并谎称院长在紧锣密鼓地查资料找灵感。

轻微的响声，夫妻俩手表一齐震动。

两人不约而同从小被子里抽出手，先看了眼手表。

“体检报告来了。”夫妻俩异口同声。

相晓桐缩回手，继续抱着丈夫，像个抱着大树不撒手的考拉。

宋河则使劲伸了伸手，从床头柜拿过手机，点开后直接能看到夫妻俩的体检报告。

“哎呦。”宋河说，“太空城不能久留了，你有好几项不正常。”

“怎么可能？”相晓桐笑了笑，以为是丈夫在开玩笑，抬起头看屏幕，在大面积的绿色栏里，还真出现了几个显眼的淡黄色栏。

体检报告所有项目的数值分五种颜色标注，绿、淡黄、深黄、浅红、深红，依次代表“极度健康”、“轻微亚健康”、“亚健康”、“小病”、“大病”。

宋河的数值一片绿，只有一项淡黄色，而相晓桐的淡黄色多达五项。

“无伤大雅。”相晓桐仔细看了看变黄的条目，“有点内分泌失调，可能是作息紊乱的事情，咱们每天在失重舱玩的时间很少，不会太影响。”

“过段时间还是回去吧。”宋河摸摸她脑袋，“人毕竟不是太空生物，留太久也不行。”

“好吧。”相晓桐很乖，“明年有时间再上来。”

宋河点点头，又打哈欠瞌睡起来。

“也有可能不是太空城的影响，是我开始变老了。”相晓桐忽然语气低落，“人一老，身体指标肯定下降。”

宋河一下子精神了，紧紧抱了抱她，“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么嫩，跟老不沾边。”

“嫩不起来了，慢慢要变成黄脸婆了。”相晓桐撅嘴，闷闷不乐。

“不可能。”宋河用下巴的胡茬蹭了蹭她的脸颊，“再胡说就挨胡子扎。”

相晓桐咯咯笑，扭捏两下，“不说了不说了。”

“话说回来，长生菌我的感觉很有研究价值，没准能给下一代返老还童药打打基础。”宋河认真道。

“是吗？”相晓桐微微皱眉，“看不出来啊，它只是寄生，维持动物肉身能不腐烂，但并没有返老还童效果。”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能让尸体不腐，尤其能抢救脑组织，很有东西了。”宋河道。

两人手表忽然再次同时震动。

宋河又拿起手机，脸色猛变。

【袁天罡：院长，长生菌好像跟变色虫有点像，它基因也会变】

相晓桐也看了一眼屏幕，和丈夫对了一下眼神，两人立马从慵懒状态中脱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换衣服，推门狂奔！

一路跑到实验室，杨玉早就把数据准备好了，直接递给两个院长。

夫妻俩二话不说开始翻看，不漏过一个标点符号。

宋河眉头反复挑起又放下，“从白茧外面测定，这一大团长生菌并非同一株，而是三个不同的长生菌个体紧密结合在一起。每个长生菌个体里面，菌丝和茧的基因不一样，菌丝不同位置的基因还不一样，新老菌丝的基因也不一样？”

“没错！”杨玉点头。

“菌丝初步可以分为寄生丝、营养丝和繁殖丝，三种菌丝的基因不一样，均为茧菌细胞的子集，但疑似观察到了三种菌丝的基因洗牌现象，可以互相转化，有两个繁殖丝样品的基因转化成了营养丝的基因？”相晓桐翻着数据说。

“没错！”袁天罡道，“第一遍检测做的比较糙，还得做进一步确认，但应该没错，就是非常类似于变色虫的基因洗牌机制。”

“就好像每根菌丝有自己的职业，总共三种职业，它们可以改变职业，以适应不同的生存需要。”齐风道，“改职业的方式就是直接基因重组，重组之后的菌丝细胞也会发生较大的改变，只不过没有变色虫的细胞变化那么巨大。”

“寄生丝的新老菌丝差异明显。”宋河翻到最后一页，“新菌丝的基因全是茧细胞基因的子集，所有新寄生菌丝的基因一致，但老寄生丝会出现大量垃圾片段的基因序列，众多老寄生丝的基因不一致？”

“是，老寄生丝的基因更杂，如果说新寄生丝是纯种，老寄生丝就是混血，串儿，而且每根串的还有区别。”袁天罡道，“看起来特别像……HERV，我们怀疑也是类似的原因导致的。”

宋河又往前翻，认真看测出来的基因片段。

的确，有点HERV的意思。

所谓HERV，叫人类内源性内转录病毒，通俗的讲，就是人类祖先感染一些病毒后，病毒的基因整合到了人类基因里，阴差阳错进入生殖细胞，代代相传下来了。

人类基因组里已确定的HERV多达几十种类型，整个基因组包含数万个前病毒，漫长进化史中不可计数的大瘟疫一点点融合污染了人类的基因库，同时这种病毒基因融入宿主的情况在几乎所有生物中都出现了。

“不对。”宋河忽然摇摇头，非常笃定地判断，“长生菌的老寄生丝之所以基因杂乱，应该不是类似HERV的机制，虽然看上去像，但我认为另有原因！”

所有神童望着他，表情期待，像是做不出来题等着老师讲答案。

“如果，长生菌是因为疾病感染，导致的基因杂乱，那有两个问题。”宋河说。

“第一，为什么染病后病毒基因只侵入长生菌的寄生丝，而不侵入营养丝和繁殖丝，也不侵入茧？难道说就那么巧合，能侵入长生菌的所有病原体，都恰好只能侵入长生菌的寄生丝，而侵入不到其他位置？”

“第二，为什么每根寄生丝的杂基因都不一样？难道每根丝染一种病，分的这么清楚？一把盐撒到面条碗里，难道就只落在一根面条上？”

“怎么解释？”宋河微笑。

“寄生丝的杂基因，必然不是外部侵入的结果，而是它主动接纳的结果。”相晓桐开口。

“诶，你别急着揭晓答案，让学生们想想。”宋河埋怨。

相晓桐笑了笑，闭口不言。

“主动接纳……意思是寄生丝的杂基因，来自于它寄生的宿主？”袁天罡脸色震惊，“常见的情况是外来基因强行整合到宿主上，长生菌恰恰相反，它在主动吸收动物的基因？”

“我靠，那稍微有点说得通了！为什么死的动物它不寄生，死透了的动物细胞会自溶崩解，细胞核碎裂溶解，双螺旋DNA就降解为小碎片了，它只能得到稀碎的DNA，所以没必要寄生。”杨玉恍然大悟。

“长生菌寄生动物的真实目的是找DNA？它吸走DNA干什么用呢？”齐风皱眉。

片刻的寂静，宋河相晓桐显然有猜测了，气定神闲地看着神童们，神童们则绞尽脑汁快速想。

“刚刚说长生菌的三种菌丝可以互相转化，会不会是为了加速变异？”有神童开口，“寄生丝捕捉到动物，吸走动物的DNA，每根寄生丝挑选一点DNA片段，然后转化为繁殖丝，这也繁殖出去的每一个长生菌，都会略带一点不同的基因，继而实现快速进化？”

“卧槽，你还真别说。”又有神童开口，“菌类繁殖非常迅速，一次轻松繁殖成百上千，一辈子可以喷几十亿的孢子，每个孢子带一点杂基因，全散出去碰运气，指不定哪个孢子带的杂基因特别对，一下子变成生态系统里的巨无霸！”

宋河无语了，“你们真是神童吗？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面对这种邪门生物，开脑洞是好的，但说出来之前先想想。”

刚刚还兴奋议论的神童立马哑火，尴尬地看着院长。

“三种菌丝你们都测了，还是你们亲手测的，只有寄生丝出现了杂基因，繁殖丝没有杂基因，怎么会寄生丝转为繁殖丝呢？”宋河说，“你们回头可以仔细看一下，如果我判断没错，应该只有新寄生丝会转化成繁殖丝或者营养丝，老寄生丝不会转化。”

“是这样。”袁天罡开口，“目前测的不多，但我们观察到的基因洗牌转化，只存在于新丝上，老丝没发现有转化。”

众多神童的眼神钦佩起来，尽管院长一直很强，但每次院长判断正确，大家还是有种见到生物之神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那到底吸DNA是为了什么？”齐风问。

宋河沉思片刻，欲言又止好几次，直到眼前忽然跳出提示。

【检测到生物进步，由大宗师41级升至大宗师42级！】

宋河脸色一下变了，“卧槽，我知道可能是什么了，有点离谱！”

相晓桐盯着丈夫的脸色看了片刻，像是会读心术，紧接着也脸色大变，“我知道你想到什么了，真的有这么邪门吗？要真有这么邪门，那变色虫几乎就是一个给咱们联手的练习题，长生菌才是试卷最后的拓展题啊！”

神童们表情很急，眼巴巴盯着两个院长。

不知为何，往常一向说话很明白的宋河，这次突然不想说清了，只是打哑谜，用两根手指敲了敲额头，又指了指长生菌的白茧。

动作神态很像迷信的人，不愿意直呼某个鬼神的姓名，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宋河脸上流露出的忌讳、困惑和无奈。

原本宋河对长生菌非常期待，但今夜短短这么一小会儿，他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翻转，似乎有点不想见到长生菌这个东西了，甚至想掩耳盗铃不承认有这个东西，但偏偏这东西已经躺在实验室里，于是他情绪复杂。

神童们面面相觑，极少见到院长流露这种情绪。

忽然，在场所有人的手表一齐震动！

“来货了！”宋河长叹一声，“你们先好好想想，等下刨开样品茧看看，就知道我猜的到底对不对了。”

“我估计八成。”相晓桐苦笑，“这东西太邪了，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长生菌一出来，给咱俩干成生物学的新兵蛋子了。”宋河自嘲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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