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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想起妹夫的好


通往下蔡的大路上,蜿蜒延伸的车辙马蹄印,混杂着行军的足迹。

    后周皇帝柴荣的御驾,正缓缓驶向淮水北岸。在黑压压如林戟枪的精锐禁军卫戍下,显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车驾前后,雄壮的披甲骑士默然控缰,人马一体,呼吸声都似乎被刻意压低了节奏。

    唯有绣着龙纹的赤色仪仗和旗幡,在夹杂着水汽的淮北风中猎猎作响,旗帜的每一次摆动,都似无声的宣告。

    而此行之目的地,正是转移到下蔡淮河的后周浮桥——此乃千军万马、粮草辎重渡过淮水的生命咽喉,亦是钳制寿州唐军的关键命脉。

    柴荣本来准备亲自到寿州城下督战,然而刚动身出发的时候,便接到了李重进的奏报,得知了唐军出城夜袭的情况。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柴荣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先来视察下蔡的浮桥。

    皇帝的车驾最终停在了北岸高地。

    一身锦绣常服、束金腰带的柴荣扶轼而下。他的身形算不得魁梧,相貌也很普通,早年间曾四处奔波做生意,久经风霜的磨砺,整个人显得很老成。

    但却透出一股帝王的威仪,特别是那一对锐利的眸子,瞧在身上让人难以琢磨他的心思。

    此刻柴荣将目光投向下方奔流浩荡的淮水,以及远处那正在全力新建的浮桥。

    浮桥的景况呈现眼前:数十艘舟船以铁链连环相扣,粗逾儿臂的麻绳混合着铁索,巨蟒般缠绕绞结,牢牢缚住船体,又在两岸打入地底的巨大木桩上缠紧。

    宽厚的木板紧密拼铺其上,形成通道……辎重车辆、士卒丁壮、战马牲畜,正如同一条流动的长龙,有序而紧张地通过浮桥,向对岸的下蔡营垒汇集。

    柴荣的目光沉静如渊,半天不发一语,环绕四周的文武静静侍立,同样不敢出声,生怕触怒了皇帝。

    因为大伙儿心里清楚,前两天围攻寿州城的军队,在唐将刘仁赡手下吃了亏,着实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虽说皇帝没有为此而责罚攻城的将领,反而派人去安抚侍卫司主将李重进。

    但皇帝真就不生气?怕是不尽然吧!

    攻打了寿春近两个月,城池依旧稳如磐石,耗费了大量人员物资在那里,却迟迟见不到进展,换做是谁心里都会不痛快。

    只不过正值战事胶着,皇帝还指着大将们卖力作战,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太过苛责,对军队上下的人心会有所动摇。

    毕竟,中晚唐以来的武夫们,全都不是什么善茬,想让他们卖命就必须哄着,而不能逼迫太紧。

    特别是那些中高级将领,更是要给予最大的宽容。

    就像是去年整顿禁军时,处置了一大批尸位素餐之辈,但受到较大影响的多是低级将校。

    军都指挥使及以上将领,顶多也就是剥夺实差,另外给了闲职以做安排,让他们能有个领取俸禄的名义,相当于朝廷出钱给其养老。

    不一会儿,日光从层云缝隙中刺下,在奔腾的浊浪上投下跳跃的碎金。

    柴荣的目光穿透水面氤氲的雾气,像一把无形的、渴望着荡涤寰宇的刀子,牢牢钉在寿州的方向。

    凝望片刻,他忽然开口道:“去传朕令,让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率两千步卒,沿淝水北上到涡口驻防,剩余的虎捷军人马暂时交由李重进统管。”

    柴荣准备把赵晁从寿州城下调离,主要还是考虑到李重进前几日发来的奏报,字里行间都表达了对赵晁的不满,觉得对方杀俘的行为严重影响到了攻城。

    为了防止将领之间产生矛盾,到时候引发什么意外情况,也只能把两位大将各分一处。

    话音落下,身后的宰相王溥应诺一声。

    随后他又想到赵晁杀俘的事,从而略带迟疑的斟酌道:“陛下容禀。臣等连日接到淮南各地呈奏,大军行进所经州县,常有士卒趁乱入乡野民舍,掠及闾阎。更有甚者,为些微口角争斗或是觊觎财物,竟至擅杀无辜百姓之惨事。”

    “而一些弃甲归顺之唐军将校,亦常遭我方将领或悍卒刁难凌辱,乃至妄加戕害,致使其心寒胆丧。此类行径,不止败坏王师之名,恐将动摇淮南民心归附之根基。”

    听到王溥提及这些,柴荣不免眉峰深锁——此等事,他又岂能不知?

    自从乱世以来,武夫们杀掠成性,视人命如草芥,骄兵悍将,几成常态。

    当初太祖皇帝起兵反汉时,亲率大军攻入开封城,将士们剽掠数日不止,差点让整个京城沦为死城。

    相比之下,淮南如今还是南唐的地盘,在手下这群武夫们眼中,敌国的士卒百姓何尝算是人?

    不过是行路间待取的财物、予取予求的猎物罢了。

    柴荣作为有雄心的英主,他心中盘踞的,是廓清寰宇、再造太平的宏图。

    这片山河万里,江南江北,在他看来终将成为他的天下。这里的百姓,即便今日身在敌境,也终将是他的子民。

    但将士们却未必有此等觉悟……帐下的虎狼之师,打起仗来确实很猛,寒锋所指,摧城拔寨,所向披靡,端的是国之利器。

    可嗜血的本性却难以收敛,既想让他们奋死效命于前,又指望他们秋毫无犯于后,确实是不太现实。

    见皇帝迟迟不语,王溥顿时有些急了,恳切道:“前几日寿州传来奏报,赵晁屠戮了唐军的三千余降卒。而后一直固守待援的寿州唐军,便立马出城夜袭我军营寨,这分明就是杀俘之事,激起了唐军孤城死战之心。”

    “若再不严令各部约束士卒、禁绝杀掠暴行,只怕到时淮南各地百姓揭竿而起,让我朝大军陷入不利境地。”

    关于赵晁杀俘的事情,近侍大臣们颇有微词,私下里有不少人谏言,让皇帝严惩赵晁。

    然而柴荣却另有考虑,对赵晁并没有什么责罚,只是让人去警告了他几句。

    至于为何……

    一来是先前周军在正阳大败南唐刘彦贞率领的援军时,赵晁领兵跟着李重进作战,协助击溃了唐军的先锋,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二来则是杀俘这种事,对于五代的武夫们来说太常见了。

    若是因此而对赵晁有所责罚,其他的那些将领们,纵然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难免会有异议。

    “唉!”柴荣轻叹一声,“那便依王卿的意思,派人去督促各军,严令约束部众士卒,勿要劫掠伤害百姓。至于各地投降的唐军……让人把他们全都集中起来,交由行淮南府事的李谷去安置。”

    这一刻,柴荣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很难当。

    王溥这些大臣们只要提建议就行,但他这个皇帝需要考虑的就多了……手下的骄兵悍卒们有些时候并不一定能按部就班的去完成指示。

    很多时候,只要在大方向上不出什么差错,柴荣也不太愿意追究这些事情。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时间不等人呐!

    统一天下的机会,或许转瞬就逝,柴荣等不及要去实现心中的大志,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付出一定的代价。

    几朝几代累积下来的弊病,只能等天下彻底安定之后,才能腾出手来慢慢的梳理。

    “对了……”柴荣想起什么,眺望着远处,开口道,“之前从东京传来奏报,说是王朴对扩建京城之事,有了新的章程。朕当时准了这事,这几天可有新的奏报发来?”

    王溥应道:“京城倒是传来了不少的消息,但多是一些不太紧要的事,关于工程营造却是没有什么奏报。”

    柴荣点了点头,继而轻笑一声:“朕那妹夫年纪虽轻,但做事却很持重。关于扩建京城的那等建议,朕觉得说的很好,让利于民换取工程的顺利进行,同时还能安抚百姓们的不满情绪。”

    “先帝在世,常告诫朕要爱民如子,说是天下久战不息,百姓们苦不堪言,要以仁爱治天下。确实如奏报里所说,坊市之制已经不合时宜,天下需要一个新的气象。”

    “若是此番在京城施行新的街市划分,能取得预期的效果,今后倒是可以大力推行至天下州郡,以修养民息、大开商贸之便。”

    王溥闻言一楞,随后立马反应过来,皇帝口中的妹夫是谁。

    他不知皇帝怎么突然从战事上,又把话题转到了扩建京城,而且言语之间,还用上了“妹夫”这么亲近的称呼。

    好在皇帝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再追问什么,王溥便识趣的没有开口。

    “从浮桥过河吧……”柴荣吩咐一声,转身走向马车。

    其实他之所以提到李奕,因为是从眼下的战事,回想起今年收复秦、凤的战事。

    从后周取代后汉以来,一直都在消除前朝的弊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开疆扩土。

    唯有柴荣登基之后,从后蜀手中拿回秦、凤四州,勉强算得上开拓了疆域……这也是柴荣目前最值得宣扬的成就。

    而在这件事上,谁敢说李奕的功劳不大?

    如今柴荣亲征江南,数十万大军出战,打了快有三个月,连一个寿州城都没拿下。

    哪怕在江北各地取得了不小的进展,看似占据了很多地盘,但其中夹杂着许多唐军驻守,零零散散的被分割开来,算不上实际的拿到手中。

    相比较之下,攻蜀之战原本前期不利。

    但等李奕率禁军几千人出征,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月,就全面收复了秦、凤四个州的地盘。

    甚至还在青泥岭打了一场漂亮的阻击战,短时间内断了蜀国东进的念头和胆量。

    就算后蜀比不上南唐的国力、军力,地形条件也不像淮河一线这般便利,使得唐军能快速的调动布防。

    但李奕当时手下才多少人?而眼下攻打江南的又多少人?

    况且地形限制了蜀国的援救,难道就不限制周军的进攻了吗?

    柴荣嘴上不说,可心里难免会想起李奕的好——

    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方没跟来江南,柴荣自然会在心里想:如果换做自己的这位姻亲妹夫来,淮南的战事会不会有更好的局面?

    人嘛……某些时候总会抱有不切实际的设想。

    ……

    下了一场雪过后,东京的天气逐渐转晴。

    晨暮时分,铅灰色的云层缓缓散开,露出一线惨白的阳光。

    皇城飞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水滴顺着琉璃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宣徽院衙署的廊下。

    李奕负手而立,微微仰着头,目光投向灰蓝渐明、疏星隐退的天际。

    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快在他眉宇间稍纵即逝——

    从寿州前线传回战报,南唐守将刘仁赡玩了一手声东击西,深夜派人出袭周军营寨,让李重进吃了个大亏。

    诚然,李奕身为大周的禁军将领,又是皇室的姻亲外戚,围攻寿州城的周军遭受损失,他不该有幸灾乐祸的想法。

    但得知了李重进吃瘪,他心中却是一种近乎“事不关己”的松弛,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快意。

    毕竟那厮一直看自己不顺眼,难道还要盼着他立下天大功劳,然后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不成?

    况且事情已然如此,就算为之捶胸顿足、扼腕痛惜,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既已如此,还不如想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比如想想当时李重进那张黑脸上会有何等精彩的表情?

    “唉——”向训的叹息自身后传来,打破了廊下的寂静。

    “寿州城防坚固,大军围攻至今,仍未能破城,本就于士气不利……这次又突遭夜袭,粮秣军械损失颇重,恐怕会影响前线战局。”

    向训踱步而出,站定在李奕身侧,目光同样投向正被逐渐染亮的东边。

    他素与李重进并无深交,也没有什么嫌隙纠葛,自然不像身侧的李奕那般,隐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想法。

    此刻盘桓在向训心头的,唯有江南日趋焦灼的战事。寿州坚城如同横亘在通途之上的磐石,烽燧连月,寸步难进,已然如鲠在喉。

    李奕闻言,侧头见到向训略带忧色的面庞,心中的那份“暗爽”也随之散去。

    他心里也知道,寿州城若不能尽快拿下,柴荣的南征计划将受到很大影响。历史的进程早已不可预测,稍微出现一点变量,或许就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而如今留守东京的李奕,淮南的战事还轮不到他操心,眼下最主要的是确保自己不出差错,同时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变故。

    晨风掠过廊柱,带来远处隐约的刁斗声与早操的金革之音。

    李奕沉吟道:“向兄说的没错。好在我朝四路大军并进,盛唐已经被史将军拿下,王副招讨使也已进占定远,将皇甫晖所部唐军逼退至清流关。”

    “西南边的朗州节度使王逵同样围困了鄂州……据说吴越王钱弘俶也屯兵于边境,正准备攻打江东重镇常州。”

    “哪怕我军这次在寿春城下受了些损失,但相比于伪唐如今所要面对的处境,倒也算不上太大的挫折。”

    向训听罢微微颔首,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凝重:“以现如今的局面来说,我军确实算得上势如破竹,唯有在寿州的战事略显胶着,迟迟攻不下来。”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白天里已经越来越冷,前线将士们忍受着苦寒作战,一旦战事被拖延下去……怕是就不太好办了。”

    李奕见向训表情,知道对方在忧虑什么。

    他只能安慰道:“老天爷对哪一方都是公平的,难道江南的军队就不怕严寒?就算我军一时进展受挫,想来唐军同样也难有余力反攻,我军想要维持住局面还是不难的。”

    停顿片刻,他又随口道:“东京的雪已经下过,怕是江南的这场雪……也离得不远了。”

    ……

    离开皇城之后,李奕带人前往外城,他现在的主要精力不是在前线的战事,而是要放在扩建东京的事情上。

    自从他向王朴提出了建议,并且过后获得了皇帝准许,让留守的四人放心大胆的去实施。

    李奕身上的担子变得更重了。

    因为王朴又给他加派了规划城市布局的差事。

    按照现有的既定规划,开封要从内城四面向外扩展。因居民侵占街道建造房屋,能通大车的道路很少,需要拆除这些侵占道路的全部建筑。

    再由相关部门树立标识,划定京城内外,街道宽50步的,准两旁人户于5步内种树、挖井。街道宽20~30步的,两旁人户可于3步内种树,挖井。

    同时也允许百姓们在合适的路段沿街开店,其中特别划分了专门的商业区、民居商铺混合区。

    以及只能建造住宅的居住区,也就是相当于后世的高档住宅区,用以安置内城住不下的那些达官显贵们。

    毕竟京城内官儿遍地走,历朝历代封赏下来的文武,哪怕是不负责具体的差事,起码还挂着一个闲职,诸如此类的人员十分庞大,内城的面积实在有限,总要在外城给他们留位置。

    除此之外,十余万的禁军和其家眷,有一大半都驻扎在京城,也要给他们划分出单独的区域。

    反正杂七杂八的事情多的很,李奕每天早出晚归,天还没亮就出门,深更半夜才能回家,已经忙到家里人都难见他一面的程度。

    不过某种程度上,外人想要见他,倒是更容易一些。

    这不,李奕一行人刚拐过岔路口,来到了内城的朱雀门,正准备出城的时候,就被人给拦下了。

    而拦住李奕座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之前从王朴手中救下的罗彦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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