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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以僧制僧!曾经的异端,当下的高僧


午后,文华殿。

    殷正茂、冯保、金立敬、沈念四人出现在小万历面前。

    小万历已从冯保口中得知戒台寺丈田的全过程。

    昨日,他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佛门地界动粗!

    哪曾想,斗殴没有发生,但却差点儿烧死人。

    不出意外。

    这些僧人定会对外宣称:顺天府官吏在内阁阁臣殷正茂的带领下,强丈圣母太后赐田,损圣母太后功德,惊扰佛门清静。

    在顺天府诸多底层百姓眼里,寺庙才是他们最安全的庇护所。

    故而许多百姓必然声援寺庙,指责顺天府暴力丈田。

    此事若单独发生,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在当下全国丈田期间,因朝廷执行丈田之策强硬,民间指责官府暴力丈田收田的声音甚多。

    民间能发出此类声音的。

    大多数都是拥有兼并之田的人,他们自然不会说丈田全国的好话。

    外加殷正茂脾气暴躁,天下皆知。

    此事若不断发酵,造成的负面影响将非常大,有可能影响全国丈田的进程。

    小万历非常郁闷。

    他看了一眼殷正茂,本想批评他做事过于暴躁。

    但细细一想。

    依照殷正茂的脾气,没有动手已算得上克制。

    若批评他,后者没准儿会拐弯抹角称是因自己没下旨,才导致此种情况发生。

    出现这种情况,确实与小万历未曾下发“清丈寺田”的旨意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小万历也需顾忌李太后的感受。

    他看了一眼沈念,想转而批评沈念。

    但细细一想。

    沈念之举,完全是为了丈田,若没有沈念剑走偏锋,逼迫两名自焚的和尚惧怕自焚而逃离,那此次前往戒台寺的官员都将成为大反派,被天下僧人指名道姓地骂。

    接下来清丈寺田也将更加被动,更难进行。

    小万历缓了缓,最后看向顺天府尹金立敬。

    柿子还是要挑最软的捏。

    “金府尹,殷阁老亲自下田丈量,你不拦也就罢了,两名僧人自焚,你手下的人就不能立即阻止吗?怎还能让他们将干树枝与干草都铺好了呢?”

    金立敬先是一愣,然后迅速跪在地上,高声道:“陛下,臣知罪,臣检讨!”

    他清楚,当下这个锅,只能由他来背。

    一旁。

    殷正茂与沈念也都看出,小万历看似训斥金立敬,其实也是侧面敲打他们二人做事过于莽撞。

    ……

    就在这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快步走了过来。

    小万历连忙问道:“母后如何说?”

    张宏躬身拱手,道:“陛下,圣母太后说,她确实赏赐过京师西山众寺院不少田地,然时间过长,大多又是口头赏赐,实在记不住数目了!”

    “圣母太后还说,她的功德不重要,此事全凭陛下做主,只要不污佛门清白就好。”

    听到此话。

    殷正茂与沈念都皱起眉头。

    李太后看似声称全凭小万历做主,但称忘却赏赐数目,明显是令朝廷无法统计赏赐之寺田的数量,为西山众寺庙提供了对抗的理由。

    其次又称不能污佛门清白。

    其实就是不能将佛门之田的性质变成兼并掠夺之田,毁坏佛门名声。

    这番话,以退为进。

    看似不管不问,其实却在袒护那些寺庙,怕毁坏了自己的功德。

    小万历看向殷正茂。

    “殷阁老,田亩性质不明,即使朕接下来下旨清丈寺田,恐怕你们也难以分辨出哪些是赏赐田,哪些是自置田,要不,网开一面,以当下寺田为标准,拟定田册,使得天下寺院无法再兼并田地,如何?”

    唰!

    殷正茂的身子挺得笔直。

    “陛下,若是天下寺院兼并之田只有百亩千亩也就罢了,但当下寺院之田已严重影响到了地方百姓的生活,许多百姓本可成为富农,却因这些田地只能成为佃农,若如此,这些百姓何时能吃饱肚子?”

    “天下寺院之田,自管自查,仅在礼部备案,田地到底是什么性质,向来都是一笔糊涂账,臣知晓难以分辨。”

    “臣建议,清丈之后,根据寺僧人数确定留存田地。寺院寺僧人数少于五十人者,最多留二百亩自置田,三百亩免税田(赏赐田、香火田、功德田);寺僧人数大于五十人,少于一百人者,最多留三百亩自置田,五百亩免税田;寺僧人数大于一百人者,最多留五百亩自置田、一千亩免税田。其余田地,皆归官府,重新分配!”

    “如此,将寺田完全纳入户部管辖之中,不但能使得全国丈田无碍施行,还能限制佛教人数,减少天下劳动力流失!”

    ……

    殷正茂早就想好了主意,他丈田之后,目的就是要夺田。

    非自置田的寺田全都属于官田,寺僧只有种植之权,而归属权属于朝廷。

    这样做,并非强取豪夺。

    只是朝廷收回了天下人对寺院的布施。

    当今的僧人,即使没有寺田,靠着天下百姓提供的香火,也完全饿不了肚子。

    当然。

    这样做之后,寺僧们想要不耕而食,就有了难度,富僧似地主的情况也将再难发生。

    小万历有些哭笑不得。

    “殷阁老,朕也想这样做,但此策一出,恐怕会引起天下寺庙大乱,当下的宗庙力量,不可小觑,朕使不出这样极端的策略!”

    殷正茂微微拱手。

    “陛下,此策乃是无奈之策,如若不行,只能令这些寺僧主动还田,或者说是让他们主动捐田,不过可行性恐怕不高。”

    “令寺僧主动捐田?如何做?”小万历的眼睛顿时亮了,捐田乃是上上之策。

    沈念也看向殷正茂。

    殷正茂轻轻捋了一下胡子,说道:“禀陛下,西山诸寺,一些老和尚,比如方丈、首座等,还是不争名利,有些道行的,臣准备以讨论佛学为由,说服他们,让他们主动捐田!”

    “陛下,万万不可答应殷阁老啊!”

    殷正茂刚说完,冯保便开了口,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小万历看向冯保。

    冯保道:“西山上的高僧,不问世俗,只知钻研佛法,他们相信因果,相信前生后世,根本不会与殷阁老谈论寺田归属,老奴担心,殷阁老一旦恼怒,可能脱口而出就喊秃……了,还不如令僧录司的僧官前往沟通!”

    冯保将其中一个粗鄙的字吞了下去,但大家都知他要说什么。

    殷正茂瞥了冯保一眼。

    “冯公公,僧录司要能解决此事,怎会闹到这种程度,你是怕老夫成功,损了你那些干儿子干孙子的利益吧!”

    说罢,殷正茂朝着小万历再次拱手。

    “陛下,老臣不会如此粗鄙的!他们若是得道高僧,就应知晓王法大于佛法,就应顺从朝廷新政。若拒而不听,臣恳请朝廷出台抑佛之策,当年世宗皇帝(嘉靖)崇道抑佛,也没见他们敢如此嚣张!”

    听到此话,小万历便知,殷正茂若去谈,绝对是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最后大概率闹得鸡飞蛋打。

    “殷阁老,不可如此鲁莽,当下朝堂民间,崇佛氛围都甚是浓烈,不是一个策略条例便能强制执行的,不能因此事而造成民变!”小万历说道。

    小万历知晓僧人不会造反。

    但当下崇佛者甚多,他若抑之,将会带来许多麻烦。

    一旦有天灾人祸出现,小万历就又要颁布罪己诏了。

    这时,沈念抬起头。

    “陛下,臣以为令京师西山寺僧主动捐田乃是当下最好的解决之道,殷阁老所言,以讨论佛法为由,劝导众寺庙的方丈首席,令他们主动捐田,亦是良策。”

    “不过,佛门向来为世外之地,不宜官员去谈,臣心中有一名僧人人选,没准儿能说服诸寺高僧,使得西山众寺主动捐田!”

    “哪位高僧?”

    小万历、殷正茂、冯保、金立敬都疑惑地看向沈念。

    依照沈念的性子,绝不可能信佛,没想到他还认识高僧。

    “京郊苦落寺,寂山和尚,俗名何心隐!”

    “是他?”小万历顿时露出了笑脸。

    何心隐。

    曾经提倡家族自治的反朝廷头子,空想理论家,异端领袖。

    学生信徒遍布天下。

    自百家议政之后,何心隐信念崩塌,便在京郊的苦落寺出了家,还考取了度牒。

    这两年,经常与僧人论佛,名声渐张。

    当下。

    江南还有一群以何心隐主张为纲的读书人,宣扬异端观点。

    如果何心隐能助朝廷解决此事,将会对江南那批读书人产生巨大打击。

    曾经的反朝廷领袖,而今竟在帮朝廷做事。

    “陛下,臣并没有十足把握,但愿意一试!”

    小万历站起身来,看向冯保。

    “好!唤石青,命他立即护送沈卿前往苦落寺,殷阁老,咱们便等待消息吧!”

    小万历生怕殷正茂跟去坏了事。

    殷正茂无奈一笑。

    他对真正的高僧绝对不会胡来。

    但因冯保传话的添油加醋,他在小万历眼里几乎成了一个只会动粗的莽汉。

    ……

    一个多时辰后。

    沈念身穿一袭灰色布衫,在石清等数名便衣锦衣卫的护卫下,来到了京郊的苦落寺。

    苦落寺乃是一座小寺,寺内不过十余名僧人。

    地方偏僻,没什么香火。

    僧人们以清贫为乐,几乎都是看破世俗、无欲无求之人。

    当即,沈念将拜帖递给了一名守门僧人。

    ……

    片刻后。

    一间简陋的禅房内。

    一名面容甚是清瘦,颌下一缕白须的老僧正在念诵佛经,并不时敲打着木鱼。

    其正是时年六十二岁的何心隐。

    曾经讲学睥睨一切,敢说敢骂的愤世嫉俗者,当下已变成了一个面相和蔼的老者。

    就在这时,一名青年僧人手拿拜帖来到他的面前。

    “师父,有故人登门!”

    何心隐停下手中的木槌,看向青年僧人。

    “自入了空门,我便没有故人,拒了吧!”

    “来者是当下的翰林院侍讲学士,沈念。”青年僧人说道。

    这位青年僧人乃是何心隐的学生。

    其跟随何心隐数年,清楚百家议政时发生的一切事情,乃是为照顾何心隐而出家。

    何心隐愣了一下,说道:“不见!”

    说罢。

    他手中的木槌突然掉落在地上。

    何心隐望着地上的木槌,喃喃道:“我本以为早已看破一切,没想到听到他的名字,还是……还是难以忘却世俗之事啊!”

    百家议政之时,张居正没有说服他,海瑞没有说服他,但沈念那套论述朝廷对百姓重要性的话语,直接使得他信念崩塌,然后才有了当下的剃发为僧之事。

    “我的心还是不净啊,请他进来吧!”何心隐说道。

    ……

    不多时。

    沈念来到了何心隐的禅房,后者正在泡茶。

    沈念拱手道:“晚辈沈念,拜见何先生!”

    “沈施主,唤我寂山即可,坐!”何心隐伸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当即,二人相对而坐。

    何心隐将泡好的茶水放在沈念面前。

    “多谢寂山师父!”沈念双手合十,客气地说道。

    二人围绕着苦落寺闲聊数句后,沈念道出了来此的目的。

    何心隐缓了缓。

    “沈施主,我已遁入空门,与京师之僧只聊佛法,不问世俗,恐怕要让您白跑一趟了!”

    “寂山师父,遁入空门,不是与世隔绝,而是心无杂念,向善而行。苦落寺平时施粥送衣,您皆参与,如今能救更多百姓,您为何要放弃呢?”

    “您是担心此事毁掉您刚刚建立起的圣僧名头,还是因自身主张不能行后,只想着逃避!”

    “清丈隐田乃是利民之国策,我相信你是知晓一些僧人之行径的,是明白清丈寺田对天下百姓都是有利的,如此积德行善之事,您要拒绝?”

    ……

    沈念说了一大堆后,何心隐双手合十,先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道:“一切自有天意,自有因果,我不应干预!”

    “天意?因果?天意就是寺田不丈,百姓受累,朝廷无奈之下,只能抑佛,甚至灭佛;因果就是一些贪念过重的僧人待身死之后,将下十八层地狱!”

    “寂山师父,当下助力新政施行,实乃行善积德,实乃体现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的最佳时机!”

    ……

    沈念站起身,丢下一句话:何先生,我本以为你是在出家,没想到你只是在躲避,告辞!

    然后,沈念就要离开。

    就在沈念即将走出禅门之时。

    何心隐朝着沈念道:“沈施主,让我试一试吧!”

    呼!

    沈念不由得长呼一口气,此事终于能迎来转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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