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三年，十一月。元军围攻瑞州，赤老温亲率怯薛督战。】

    【彭莹玉及老门徒况普天率众奋力御守，终寡不敌众，城陷。】

    【屠城，人无老幼，俱无活口。】

    华山，落雁峰。

    群侠墨钰看过密报，随手放归了信鹰。

    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几行无关紧要的寻常事。

    在秦梦瑶炽热的好奇目光下，他将手中情报随手递了过去。

    少女素手接过，一眼扫过，那清丽绝俗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

    【城陷，屠城，人无老幼，俱无活口。】

    短短十二个字，却如烧红烙铁般，狠狠地烫在了她的心上。

    幼时那亲眼所见的一幕幕，便不由自主的在她脑海中闪现。

    那些被凌辱的妇女，被虐杀的孩童，被随意斩首的老人……

    秦梦瑶猛地闭上双眼，但那景象却更加清晰。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握着丝帛的手，冰凉而颤抖。

    身具先天剑心，素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她，此刻终是难以抑制心中一股杀念。

    很少有人一生下来，便心怀大志。

    志，是靠养的。

    慈航静斋历代在世传人，之所以都能做到心怀天下、慈悲度世。

    是因为，对于在世传人，她们是真下了功夫去培养的。

    “别浪费了这股杀意。”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群侠墨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女微微颤抖的肩膀，

    “去把鲜于通杀了吧。”

    对于在华山的地盘，把人家掌门杀了这种事，她理应是该拒绝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华山虽小，那也是名门正派，她作为慈航静斋的传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可秦梦瑶竟是点点头，提着神兵·飞翼剑，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走去。

    几个守在山门的华山派年轻弟子，正自闲聊。

    忽见一位白衣胜雪、姿容绝世的少女走了过来，那清冷的气质与出尘的样貌，让他们一时都看呆了。

    其中一个反应快的，当即满脸堆笑地跑上前去，大献殷勤：

    “这位师妹，来我华山派有何要事？莫非是来寻亲访友？师兄我对门内各处可最是熟悉了，不知可否为你引路？”

    “不用了。”

    秦梦瑶的声音清冷，她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淡淡说道：

    “我来杀你们掌门。”

    微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

    那几个年轻弟子呆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其中一人，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试探性地碰了碰身旁的同伴：

    “她……她刚刚是不是说，要来杀……咱们掌门来着？”

    那人也不确定地咽了口唾沫，机械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个意思，没错。”

    死寂了片刻之后，几人猛然惊醒！

    “等等！站住！你不能上去！”

    “快！拦住她！通知师叔们！”

    他们纷纷拔剑，怒喝着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秦梦瑶追了过去。

    面对身后六七柄长剑带着风声刺来，秦梦瑶却连头都未回。

    剑未出鞘，她只是反手一挥，手中剑鞘便后发而先至，精准地拨开所有刺向她的剑锋。

    “叮叮当当——”

    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那六七名华山弟子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从始至终，秦梦瑶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她继续沿着青石山路，向上走去，仿佛只是随意拂去了几粒尘埃。

    群侠墨钰手持一卷书册，一边随手在上面涂写着什么，一边慢悠悠地吊在她的身后。

    对路旁那些昏死过去的华山弟子，同样看也未看。

    前方的剑鸣声，变得越发密集杂乱。

    沿途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别看群侠墨钰平日里打交道的，不是天人宗师，就是魔道巨擘。

    可放眼整个江湖，连先天高手，都已是凤毛麟角般的稀缺存在。

    许多二流门派的掌门，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有先天的实力。

    至于这些弟子们，基本都是刚武道刚入门的内力境，练出内劲的都没几个。

    群侠墨钰十九岁入先天境，便被誉为“少年宗师”。

    而秦梦瑶，虽只有十六七岁，却也同样是能够气劲外放的先天武者来着。

    “这天赋，确实夸张，无愧是身具‘先天剑心’的天之骄子。”

    群侠墨钰抬头，隔着老远瞥了一眼，感慨道：

    “随便就能达到我这种凡体，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视线尽头，秦梦瑶以一敌二。

    对方两个先天武者，皆是先天高手，手中所使的，还是反两仪刀法这种组合武学。

    两人配合，刀势连绵不绝，一阴一阳，一正一逆，威能何止翻倍。

    然而，在秦梦瑶的眼中，这看似毫无破绽的刀网，却处处都是漏洞。

    手中的飞翼剑仍未出鞘，随意格挡与拨弄着。

    “锵！”

    待交手十数招后。

    秦梦瑶便已彻底看透了这套刀法的路数。

    寻了个间隙，身影一晃，剑鞘如羚羊挂角，穿过刀网阻隔，抽打在两名老者的手腕之上。

    只听“当啷”两声，双刀脱手。

    紧接着，秦梦瑶手腕一抖，剑鞘轻点。

    华山派两位在江湖上颇有威名的高、矮老者，便闷哼一声，双双昏了过去。

    “有点慢了。”

    一个平淡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

    秦梦瑶抿了抿嘴，清冷的目光幽幽地瞥了群侠墨钰一眼。

    同境界间，能够一对一战而胜之，便已是高手。

    她以一敌二，对战的还是精擅合击之术的宿老，能在二十招内，毫发无伤地写意取胜，这要是传出去，足以震惊整个江湖。

    就算是师父言静庵在此，也定会夸赞一番。

    可……想想身旁这个也就比自己大三岁，却已站在此世武道巅峰，连师父那般人物，都甘愿雌伏于他的少年道人……

    秦梦瑶最终还是默然不语，只是脚下行走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毕竟在她想来，能成为一派掌门的，怎么说也得比那两个高矮老者要强上一些吧？

    纵使自己下杀手，想要迅速拿下对方，恐怕也要费一番手脚。

    为了不被这个年纪没比自己大几岁的主公，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蛐蛐……

    少女努力在不让自己看上去很急迫的情况下，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根据一名被她“问”过话的华山弟子的口述。

    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秦梦瑶在一座雅致的木屋前，见到了一个眉目清秀，手持折扇，颇有几分俊雅潇洒之气的中年文士。

    此人，正是华山派掌门，人称“神机子”的鲜于通。

    “这位少侠，”

    鲜于通看着提剑而立的秦梦瑶，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儒雅。

    他对着秦梦瑶拱了拱手，温和地说道：

    “鲜某自问一生行事，无愧于心。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得罪了少侠。纵使少侠今日定要取我性命，可否让鲜某做个明白鬼？”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颇有几分名门正派掌门的风骨与气度。

    若是寻常人，尤其是女人，怕是早已被他这副完美的皮囊，与伪装出来的正人君子模样所欺骗。

    然而，秦梦瑶的眼中，却只有冰冷的杀意。

    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即便是群侠墨钰的命令，秦梦瑶又如何会去做这种，跑来正道宗门，杀人掌门的事情呢？

    “勾结蒙元，暗害忠良，玩弄女子感情，将华山这等正道宗门，经营得乌烟瘴气，每一条都够杀你了。”

    秦梦瑶话音落下，不给鲜于通任何辩解的机会。

    “铿——！”

    飞翼古剑，终于出鞘！

    一道清越的剑鸣响彻竹林，剑光如惊鸿乍现，化作漫天剑影！

    为了速战速决，不被某人蛐蛐，她起手，便动用了全力！

    “等等等！少侠！这其中定有误……”

    鲜于通还想强辩，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连一剑都未能挡下。

    “噗嗤！”

    血光飞溅。

    他脸上的儒雅与镇定，瞬间定格。

    手中铁骨折扇被斩成两断。

    头，亦随之身首分离，眼中满是惊恐与怨毒。

    咕噜。

    头颅坠地，在满是不解的目光中，滚落到秦梦瑶的脚边。

    断裂的折扇之中，些许几乎无法察觉的白色粉末，随风飘散。

    秦梦瑶持剑而立，目露困惑。她不解地盯着手中那柄仍在滴血的飞翼剑。

    她不明白，这位华山掌门，为什么……不反抗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点破了他的伪装，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心生羞愧，因而放弃抵抗，引颈就戮？

    “别想了，鲜于通武艺平平，不过是勉强靠着药物与邪门秘法，才硬生生催生到了伪先天之境。

    其根基之虚浮，连你方才击败的那两个高矮老者，都远有不如。”

    群侠墨钰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后，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他瞥了一眼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头颅，语气中不带丝毫波澜：

    “另外你最好小心点，我是不怕什么蛊毒的，但你就难说了。

    这扇骨中空，藏的应该是‘金蚕蛊毒’，无色无味，替人解毒，挺麻烦的。

    秦梦瑶听了这话，心头一凛。

    她这才注意到，那半截断裂的铁骨折扇中空处残留的白色粉末。

    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若是方才自己稍有不慎，被这淬了剧毒的扇骨划伤……

    初入江湖的少女再度见识了何为人心险恶，纵使面对名门正派的掌门，亦不能掉以轻心。

    她反手一掌拍出，气劲外放，卷起地上的尘土与那截毒扇，将其摁进了土中数尺。

    群侠墨钰则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轻松找到了鲜于通藏匿功法的地方。

    在某个隐秘的夹层中，取出了一摞厚厚的武功秘籍。

    方才，他顺手将那昏过去的高、矮二位长老“请”醒，礼貌地“询问”了一下，然后又“体贴”地帮助他们重新睡下。

    他在几十本华山派的武学秘籍中随意翻了翻，很快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紫霞神功！

    “行了，此间事了。”

    群侠墨钰将几十本秘籍全塞进聊天群中，

    “下一站，全真派。你就留在这里，协助我派来的人，尽快完成接管，让这华山派，尽早恢复它应有的样子。”

    “我……留在这里？”

    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习惯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的秦梦瑶，微微愣了一下，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群侠墨钰依旧自顾自的翻阅着紫霞神功，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女脸上的神色变化。

    不过，就在他转身离去之际，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

    “等交接完后，来终南山找我。”

    “嗯！”

    仅仅一句话，便让秦梦瑶眼中的那丝失落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光彩，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交接，异常顺利。

    因为，一人一剑挑了整个华山派的少女，正冷着脸，一脸不耐烦的站在华山正殿前。

    所有华山派的长老、弟子，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异议。

    秦梦瑶只想快点把这些俗务处理完毕，然后立刻动身，前往终南山。

    如往常一样，安静地，跟在那位少年道人的身边。

    她完全不知道的是。

    那最初被她随手一招击倒在山门处的两名华山弟子，一个名叫岳肃，一个名叫蔡子峰。

    今日之事，对他们二人造成了永生难忘的冲击，也种下了截然不同的“道”。

    岳肃，在苏醒之后，反复回味的，是自己面对秦梦瑶时，那种被境界完全压制，连对方衣角都碰不到的深深无力感。

    他由此顿悟，内力修为方为武学之根本，境界就是一切！

    而蔡子峰，则被秦梦瑶那未曾出鞘，便已破尽万法的绝世剑技所震撼。

    他痴迷于少女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剑招，坚信剑法招式才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进而导致了，华山派在十年之后，那一场血流成河、同门相残的“剑、气之争”。

    也间接导致，华山派分裂为剑宗和气宗。

    而今日的华山之巅，那道清冷绝世的少女身影，则成为了两宗后人口中，那个传说与禁忌的开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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