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塔亚的夜色清冷萧条，街道两旁昏暗的魔法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投射出朦胧的光晕，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因为邪教徒时不时搞事大多数店铺已经早早地关上了门板，只有少数几家酒馆还亮着灯，从门缝里泄露出压抑的喧闹和劣质麦酒的气味。

    “看来他相信了。”

    戴安伸手抓了抓被晚风吹乱的短发，他看着脚下湿滑的石板路，没下过雨，是居民用水沾湿了。

    “瓦伦丁那种人很精明了，他们这种生意人，一辈子都在跟人和谎言打交道，鼻子比猎犬还灵，应该还是会怀疑，不过我们的资料都是法芙亚女王陛下弄的，他去调查也是这样。”

    泰丽夫人走在他身侧，提着裙摆以避开地上的积水，她的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声响。

    “算了，不想他了，爱信不信，泰丽夫人，你选的餐馆快到了吗？”

    戴安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到四周的寒意，一双双眼睛窥探之后又闪躲。

    戴安他们伪装的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是随便让人拿捏的软柿子模样。

    “往这边走，快到了，有家叫‘海锚’的馆子，老板是个瘸腿的老水手，脾气不太好，但手艺很好，而且他们家的海鲜，都是当天早上从不怕死的渔夫手里收来的，新鲜得很。”

    泰丽夫人说着，很自然地在前方引路，带着戴安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的巷子。

    “海锚”餐馆的门面很小，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制招牌上，船锚的雕刻图案已经被磨损得有些模糊。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蒜蓉、黄油、烤鱼和淡淡海水咸腥的热气扑面而来。

    餐厅里光线昏暗，只有几张桌子，坐着三两桌客人，他们都低声交谈着，没人注意到新进来的两人，泰丽夫人熟练地带着戴安走到一个空包厢坐下。

    “客人想要吃些什么吗？”

    一个干净围裙的大娘看到他们的动作，跟着走过来，眼中好奇的将两份羊皮纸菜单递给戴安她们。

    泰丽夫人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大娘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大娘略感疑惑，但还是记下来，不一会儿，第一道菜就被端了上来。

    一盘盛在浅口陶盘里的烩饭，米粒被浓郁的白色酱汁包裹着，上面点缀着一些翠绿色的碎末和刚刚张开壳的白色贝肉，热气腾腾。

    “先尝尝这个，叫‘海潮烩饭’。别看它其貌不扬，里面加了一种叫‘浪花草’的海藻，吃起来有点脆，还带着海水的味道，配上白贝的鲜甜，味道很好，您在之前应该没吃过。”

    泰丽夫人拿起干净的勺子，先为戴安盛了一小碗，动作很是谦卑。

    “泰丽夫人竟然能来这种小餐馆，是我小看你了。”

    戴安接过那只盛着烩饭的小碗，碗沿发烫，他看着泰丽夫人，有些不敢相信，泰丽夫人是瞧不起平民的骄傲贵族，竟然会来这种小餐馆。

    泰丽动作优雅地与这间小餐馆昏暗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墙角的蜘蛛网在摇曳，在魔力不足的魔法灯下若隐若现，包厢外邻桌醉醺醺的水手爆发出了一阵粗鲁的笑声。

    “试过两次，确实不错……在殿下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泰丽夫人自然是不会来的，她一个坚定的封建贵族战士，怎么会来这种平民和小商人来的小地方。

    可日记记录了，里面戴安很喜欢这家人的饭菜，现在身份无法带着戴安出入高级贵族餐厅，她也就带着戴安来了。

    “外面就不要叫殿下了，叫我格雷少爷就好了。”

    戴安看了看门口，感觉泰丽夫人太不谨慎了，或许是回到家乡让她放松了。

    “主人放心吧，泰丽夫人用了乱音的术式。”

    女仆长向戴安解释，单向的扰乱他们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听不出什么！

    戴安这才放下了心，虽然暴露也没什么可怕的，以女仆长的实力转计划二就好了，但能藏一久是一久。

    “是我没注意到，我道歉，说明我认识的泰丽夫人还是有些片面，在我的眼中，泰丽夫人您比较大胆和骄傲。”

    戴安用勺子舀起一小口烩饭送进嘴里，掩饰尴尬，女骑士在他眼里属于大大咧咧的性格。

    米粒软糯，被浓郁的酱汁充分浸透，贝肉鲜嫩，而那种名为“浪花草”的海藻则带来了一种爽脆的口感和独特的咸鲜味。

    吃到米饭的戴安有种回老家的感觉，各种味道在他口中融合，确实是他老家的滋味，吃起来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殿下也没说错，小心一点是对的，是我不太小心。”

    听到戴安的话，泰丽夫人脸蛋微红，想到了自己见面亲吻戴安的举动，十分大胆奔放。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必为我开脱，这菜真好吃，像是我的家乡菜！”

    戴安的道歉诚恳，所以希望泰丽夫人接受，而不是推脱，他夸奖泰丽夫人地方选的好。

    “这不就是您的家乡，还有很多菜，殿下缓慢品尝……”

    看到戴安脸上露出的享受神情，泰丽夫人放下了勺子她用目光示意戴安看向门口，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

    又一道菜被端了上来，是一盘烤鱼，鱼皮被烤得焦黄酥脆，上面撒着粗粒的海盐和不知名的香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少爷趁热吃吧，吃饱了不想家，这烤鱼用的是一种叫‘鬼头刀’的鱼，肉多刺少。”

    泰丽夫人拿起公用的刀叉，利落地将一块没有鱼刺的鱼腹肉切下来，放进戴安的盘子里。

    “有防窃听的术式，可以聊聊刚刚在瓦伦丁家听到的那些人，泰丽夫人，你帮我捋捋，这些哪些是我们必须打倒的敌人，哪些是我们可以争取的朋友？”

    戴安习惯了吃着饭谈事，用叉子将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仔细咀嚼着，餐馆里水手的谈笑声、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叮当”声中询问泰丽夫人哪些需要处理，哪些能够争取。

    “那个掌管王都城防德·拉曼伯爵，传言是战争之神的信徒，但是又和邪神勾勾搭搭，心里有鬼，加西亚和米斯特家，倒是可以聊聊看，他们和神明的关系绑定的不深……至于那位克莱蒙特夫人最为麻烦，她是爱神的狂信徒，天使的实力来源于爱神。”

    泰丽夫人正用小刀细致地剔除着鱼骨，听到戴安的话，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将那根完整的鱼骨整齐地放在盘子边缘。

    “不过所谓争取，您也别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在他们眼里，只有‘他们自己那边’，今天能收您的钱，明天就能收别人的钱把您卖了，这种人，只能利用，不能信。”

    投靠神的大多不可信，日记上这些人也大多被戴安秋风扫落叶了，根据日记的只言片语，也能明白这些势力对戴安的态度。

    “这么说来，这几个人没一个靠得住的，这可和你说的不太一样。”

    戴安抬起头，看向说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泰丽夫人，她当初告诉自己，回到都铎可是众望所归，现在看来，也就这样。

    “投靠殿下，和一心一意忠诚殿下是两回事，殿下，您想想看，一根绳子如果只有一个人在拉，很容易断掉。”

    “但如果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小目标，恰好都往一个方向拉，那这根绳子就坚固无比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小目标’，都绑在您这驾战车上。”

    “您瞧瞧外面有一桌水手，他们只想要船能安全出海，老婆孩子有饭吃，咱们要是能把邪神赶跑，他们能把您的名字刻在船头。”

    “可要让他们现在就为您去死，您觉得他们会干吗？德·拉曼伯爵他们，也就是穿得好一点的水手罢了。”

    泰丽夫人解释，实际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了，从日记本写了很多次，她认为救国无私的人露出本来面目，都是精致利己主义，写日记的她感到无比的惊愕。

    所以越看日记越是能理解戴安，伊斯塔亚这帮牛鬼蛇神，不值得太多信任，戴安积累的实力越强才越不会被这些人影响。

    “反倒是你们嘴里的女疯子没有信仰，忠诚国家，那个菲奥娜，她不爱钱，也不爱权，她脑子里就只有格丽塔女王一个人。”

    “这种人，要么就是咱们最大的帮手，要么就是最大的麻烦，这盘赌局里，你怎么看她。”

    戴安无语，泰丽夫人沉默，服务员又端上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海虹汤，汤色奶白，里面漂浮着黑色的海虹和切碎的蔬菜，戴安用勺子舀起一点汤，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我不知道，格丽塔女王陛下陨落后，她深居简出，几乎不参与贵族的社交，没有什么机会了解她。”

    日记里这个人更是消失了，后续的护卫团团长更是换了人，泰丽夫人也没办法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和关键信息来告诉戴安这个人怎么应付。

    “那我们该怎么去见她？总不能直接敲王宫护卫骑士团的大门吧？”

    女仆长拿起一块餐馆自制的黑面包，掰了一小块，沾着汤递到戴安德嘴里，戴安慢慢嚼着，面包被泡软之后很香，他也没在乎自己两份主食一起吃。

    “那肯定不行，会被太多人注意到，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我听说她每个月都要去城外那座给您母亲的坟墓，那儿待上半天，咱们就在那儿‘偶遇’她，先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再决定怎么跟她开口。”

    泰丽夫人用餐巾沾了沾嘴角汤汁，再将餐巾平整地叠好，放在自己腿上，抬起眼眸直视着戴安。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暂且先这样吧，偶遇’总比硬闯要体面得多，我可不想那么引人注目，也希望她能看在格丽塔女王的面子上帮帮我。”

    戴安看一眼女仆长，发现女仆长一直看着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异色的双眸像是在计划什么。

    真人在此，格丽塔女王没死，等回去和女仆长商量怎么对付，女仆长点点头，下一个目标选定，就是菲奥娜了。

    “吃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又上了两个菜，戴安浅尝辄止，面包和米饭撑到戴安了。

    “遵命！”

    泰丽夫人微微颔首，她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几枚银币，放在桌角。

    几人一前一后走出那扇厚重的木门，餐馆内的温暖和食物香气被瞬间关在身后，伊斯塔亚夜晚的冷风立刻包裹了他们，是心态上的冷。

    就在泰丽夫人伸手准备牵戴安的手时，餐馆的门再次被从内推开。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深灰色骑装，剪裁合体，料子看起来很普通，但走动间衣料的垂坠感却显示出其不凡的质地。

    她的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她似乎刚和瘸腿老板交代完什么事，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她经过戴安身前时，她的视线在戴安脸上短暂停留了不到一秒钟，那眼神带着审视，随即又移开了，仿佛只是在看路边的石头。

    菲奥娜倒是多看女仆长两眼，但是还是没有说话，就是多了一些困惑，不过不妨碍她离开。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戴安和泰丽夫人谁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就像她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戴安是真的不认识，泰丽夫人则是压下心中的惊讶。

    “那就是菲奥娜，怪了，她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吃饭，不符合她贵族的身份。”

    泰丽夫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耳语，看到离去菲奥娜不能理解，她是因为有日记，菲奥娜怎么发现这里。

    “是不是太巧了？你是故意把我引来这里见菲奥娜的吧！”

    人不见影，戴安也感到惊奇了，有些怀疑是不是泰丽夫人设计两人见面，那未免也太恐怖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和女王来这里吃过饭，所以她用这种方式纪念格丽塔女王。”

    女仆长回望不见的餐馆，戴安突然明白饭菜味道为什么那么熟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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