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阵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河两岸风云突变。
刘道规知道兄长刘裕的意图,将自己变成了一道诱饵,吸引魏军来战,参合陂之战,魏国已经尝过一次甜头,吞并如日中天的后燕,食髓知味,还想再来一次。
魏军十几万人马一直悬在黄河北岸,引而不发,给刘道规的压力越来越大。
既然要打,就要趁自己声势最足的时候打。
刘裕这么做,也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敢豁出命,上桌赌。
“报——敌达奚斤部一万骑自渤海直奔枋头!”
“报——公孙表部两万步骑出蓟城,奔枋头而来!”
“报,长孙肥部三万精骑出中山,南下枋头——”
斥候来来往往,带回各种消息。
西面灞上之战后,姚兴缩在长安城中,坚守不出,毛德祖、朱龄石、沈田子诸将一时片刻奈何不了他。
很明显,姚秦将希望寄托在魏国身上。
三国鼎立,一强两弱,魏国自然不愿看到晋室灭亡姚秦,收复关中。
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
大堂之中静悄悄的,将领的目光纷纷转向刘道规。
“传令,虎卫骑随我北上破敌!”刘道规当机立断。
封恺赶紧劝阻:“宋公已然北上,大将军当坐镇滑台,运筹帷幄,督镇四方,不可效育贲之勇。”
刘道规断然拒绝,“不要忘了,我亦起于刀兵之间,绝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这一战不仅是华夏气运,也是刘道规个人的气运之战。
谁能坐稳江山,看的不是阴谋诡计,而是谁更能打。
谢晦恭维道:“大将军英明,眼下形势,退无可退,只能迎刃而上!”
“不错,我身为大将军,自当身先士卒。”刘道规若是不北上,达奚斤、长孙嵩、公孙表、长孙肥这些人就对刘裕形成合围。
他再能打,也应对不了这么多魏军。
何况来的都是魏国精锐。
另一方面,敌军现在还处于分散状态,刘道规只要手快一些,就能以快打慢,各个突破,重创魏国主力。
这便是战机。
以刘道规的理解,骑兵生来就是用来长途奔袭的。
封恺意味深长道:“河北有丞相在,大将军派一上将出兵即可,何必亲身犯险?若有差池,江山易手,社稷无人匡扶……”
这话说的很重,也有很多言外之意。
刘裕如果胜了,刘道规能跟在后面捡便宜。
刘裕若是败了,这天下就是刘道规的,从刘裕一意孤行北上的那一天,刘道规就已经稳赚不赔,根本用不着北上。
一山不容二虎。
北伐大胜,掩盖不了内部的剧烈斗争,刘裕与士族高门捆绑,已经成了一个团体,刘裕败了,十几年的声望全部烟消云散,本人都有可能回不来。
作为一个谋士,封恺算是尽心尽职了。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谋士,眼界有限。
这一次北伐非同小可,将决定天下大势的去向。
如果北府军在最强势的时候,不能击败魏国,那么以后更不可能克服神州驱除胡虏……
谢裕和谢晦叔侄二人目光灼灼的望着刘道规。
堂中的将领也望着刘道规。
没有人是傻子,刘道规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
可以说,现在北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是为门户计,还是为天下计,就在刘道规一念之间。
“此战事关华夏气运,不必多言,天命只在刀矟之间,我岂能退居幕后?”刘道规扫视众人。
从来都是马上得天下,没听过阴谋诡计能取天下的。
司马家得了天下,是建立在司马懿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的基础之上。
尤其是这个时代,刀柄即权柄,想走上权力的顶峰,必须是最能打的那一个!
“大将军英明!”
将领们神色一喜。
刘道规选择这条路,也意味着选择了他们……
黄河之北,枋头。
晴空万里,风却很大,吹的牙旗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鲜红“刘”字,仿佛活过来一般,不停的摇动。
牙旗之下的木台上,刘裕斜躺在一方软榻上,平静的望着北面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身边的刘涓子满脸忧愁,不离不弃。
三千晋军摆成了一个却月之形,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以一百零八辆弩车为月弓。
每辆弩车上置七名手持步槊的甲士,共计七百五十六人,弩车左右各设二十名盾手。
阵中,两千甲士手持强弓硬弩。
阵列之后的河道上,停泊着三艘楼船和百余艘漕船,漕船上的青壮,不断将箭矢、长矟、刀盾、干粮、水囊等军需运到却月阵中。
这时大地已经开始震动起来。
北面黑色潮水的速度加快,无数马蹄践踏在地面上,秋日之下,最前面的千余骑人马俱披铁甲,隐隐散发着寒光。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
而现在来的是足足三万骑兵,最差的骑兵身上也披着皮甲。
秋高马肥的季节,胡人的骑兵越发声势骇人,宛若垂天之翼,无边无际。
北府军在关中打出了声势,处于最强势的阶段,但魏国骑兵也不弱,在北岸休养了数月,同样兵强马壮。
地动山摇之间,刘裕不慌不忙道:“来者何人呀?”
丁旿道:“北魏南平郡公长孙嵩。”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比孙恩、皇甫敷、桓玄如何?”刘裕不屑一顾。
周围亲卫轰然大笑,士卒们脸上的紧张顿时消散。
孟龙符道:“岂能与宋公相提并论?”
刘裕笑道:“此战定要斩下此人首级!”
“领命!”
说话之间,魏军已经冲入百步之内。
咚——
一声沉闷的战鼓声响起,紧接着千弩齐发,射向魏军骑兵之中,立即传来一阵阵的战马哀鸣声。
冲在最前的几十骑当即倒下。
不过枋头北岸地域宽广,魏军极为分散,每一骑间隔七八步,北府军的箭矢杀伤有限。
但,箭矢一直连续不断,密集的射向魏军骑兵。
冲到八十步内,弩车开始发威,一支支长槊般的重箭尖啸着钻入敌军之中,掀起阵阵血浪。
凡是被这种重箭射中,会被连人带马钉在地上,死状极为惨烈。
不过即便如此,魏军骑兵如波浪一般层层叠叠的汹涌而来,誓要将这支北府军碎尸万段。
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
就在要撞上弩车时,“唰”的一声,千余支步槊刺出,密集如牙,寒光森然。
冲上来的骑兵一头撞了上去,人和马一同挂在步槊上。
“射!”前阵的孟龙符和丁旿一同大吼。
各种箭矢再次射来,根本用不着瞄准,随手一箭就能射翻魏军骑兵。
而却月阵的形状,最大限度将魏军骑兵暴露在弓弩覆盖之下。
人和马的尸体很快堆积成了一道尸墙,但魏军仍在疯狂冲击。
“擒杀刘裕者封万户侯!”
“杀一名北府军,赏金饼一枚,女奴三人!”
魏军之中以匈奴语、鲜卑语、汉言,各种高呼。
长孙嵩也是一员宿将,最知道士卒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一战的重要。
永嘉之乱,拓跋部在代北与石勒周旋多年。
在拓跋珪的率领下,成为北方霸主,有的是悍不畏死的勇士,经过拓跋嗣的励精图治,鲜卑人也处于国运上升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伤亡惨重,亦有人前仆后继,迎面撞向北府军的长槊和箭矢,任由兵锋撕开他们的躯体,只为了让后面袍泽再往前一步。
而后退之人,会被督战队乱箭射成刺猬。
“杀——”
魏军和北府军的眼眶内全都布满血丝,仿佛一头头正在搏命的猛兽。
但北府军的却月阵仿佛天堑一样,再多的人命都填不满。
阵中的羽箭源源不绝。
即便冲到弩车之前,也会被甲士手中的步槊刺翻在地。
“哎,慕容垂拓跋珪一死,北国无人矣,长孙嵩不过一蠢奴而已。”刘裕懒洋洋的闭上眼睛,脸上竟然生出些许落寞之色。
十几年前,慕容垂还未死时,他便口出豪言,要北上与慕容垂一争高下。
只是时过境迁,刘裕来了,慕容垂已经死了多年,就连拓跋珪也英年早逝……
战争还在继续,但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汉武帝时,李陵率五千荆楚步卒杀入漠北浚稽山,被八万匈奴骑兵围住,凭借弓弩和车阵,一路且战且退,前后杀敌万余众,直到箭矢用尽,叛徒出卖,方才兵败。
同样的战例还有中朝时的马隆,自募三千五百乡勇,依八阵图造偏厢车,斩杀秃发树机能,平定了祸患十余年的秦凉之乱。
从春秋战国到魏晋,即便华夏处于最低谷,汉家男儿从来不缺惊才绝艳之人。
却月阵背水结阵,看似置之死地,但因为有水军在后策应,反而能生生不息。
只要还有弩箭,只要车阵还在,就能一直压着魏军骑兵打。
士卒们也游刃有余,魏军密集冲来,便一同御敌,分散而来,便一部坐地修整,一部持续射击。
激战两个多时辰,魏军阵亡将近五千,而北府军伤亡才刚过一百。
“还要打么?还真是贼心不死。”刘裕睡的迷迷糊糊。
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连淇水都被染红了。
刘涓子斜了一眼,“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名震天下的宋公在此,只有三千余众胡人生性贪婪,岂会放过如此机会?”
“知我者,叔父也!”刘裕笑了一声,忽然眼睛一闭,脖子一歪。
“寄奴!寄奴!”刘涓子大惊失色。
只有他知道刘裕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别摇了,我还没死,先睡一会儿。”刘裕推开他的手。
呜呜呜——
魏军骑兵稍作休整之后,又卷土重来,
但还是换汤不换药,朝着却月阵猛冲过来。
正如刘涓子所言,长孙嵩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刘裕这个诱饵太大了,大到胡人不惜代价不计伤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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