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伤
形势急转而下。
西府军并没有如妖贼一般崩溃,付出巨大伤亡,依旧前仆后继的涌来。
包围圈越缩越小。
北府军的品字形布阵再也维持不下去,右翼向靖、蒯恩被苻宏隔断,左翼沈田子沈林子也被大军冲散。
刘裕身边的甲士只剩下五百余众,人人负伤,就连他的肩膀上也中一矟,鲜血透甲而出。
兜鍪更是不知掉落何处,满头乱发,沾满了鲜血,随风狂舞。
周围西府甲士重重叠叠,长矟如林,指着刘裕及其部众。
皇甫敷提剑而出,“刘寄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刘裕冷笑道:“徒逞口舌之利,可上前来与我一战!”
西府军甲士目光落在皇甫敷身上。
军中最崇拜强者,即便陷入重围之中,也无人敢与刘裕一战。
皇甫敷取来一支戈戟,紧紧握住,手上青筋暴起,却终究不敢踏前一步,“我乃军中上将,岂能与你争匹夫之勇!”
“哈哈哈……今日且看谁是匹夫!”刘裕奋起长刀,大吼一声,“杀!”
“杀!”
士卒们跟着他们再次朝楚军冲杀过去。
猛虎受伤陷入绝境后,反而更加疯狂,更加悍不畏死。
一员西府将领以为有机可趁,封侯之赏,无人不动心,率数百甲士迎了上去。
一个照面,就被刘裕劈翻在地,一把撤下兜鍪,手起一刀,斩下头颅高高举起,一步一步走向魏敌军,“今日我虽死,亦要尔等陪葬!”
周围西府军无不骇然。
刘裕每向前一步,西府军的阵脚就向后挪动一步。
连皇甫敷都不敢上前。
还是后面的桓崇厉声道:“还愣着作甚,放箭!”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们,西府军纷纷取出弩机,上弦,也不怎么瞄准,抬手就射。
咻——
刘裕胸前再中两箭,幸亏身边的丁旿眼疾手快,用盾牌挡住。
但其他士卒没这么幸运。
弩箭三面射来,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一个个栽倒在地。
“汝当何死?”皇甫敷松了一口气,提着戈戟跃跃欲试。
岂料刘裕须发倒张,目眦欲裂:“来!”
诸军皆不敢动,皇甫敷满脸冷汗,连连后退。
“杀,杀,给我杀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桓崇疯狂叫嚣。
刘裕抬头,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望过去。
吁——
战马惊惶后退,桓崇身体一矮,缩在战马背上,叫嚣声戛然而止,
前阵的几个士卒更是连手中的长矟都握不住。
楚汉争锋,十面埋伏,垓下之围,汉军骑将杨喜追杀楚军,项羽瞋目而叱之,杨喜人马俱惊,几乎跌下马来,辟易数里,项羽二十八七杀穿五千汉军。
刘裕今日之威势不亚于当初霸王。
竟然连皇甫敷都吓退了。
周围楚军更是无一人敢上。
但人力终有尽时,刘裕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受伤极重,仰面大笑道:“吾有今日之败,咎由自取尔,阿规,且看为兄为汝开路!”
每杀一个西府军,桓玄的实力就衰弱一分,刘道规成功的可能就大一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刘裕现在的寄托全在刘道规身上。
言罢,扶着丁旿,继续杀向西府军,身上的鲜血汇集,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线。
奈何敌军重重叠叠,无穷无尽,怎么都杀不完,连手上的刀都折了。
身边甲士不到两百人……
战场也逐渐静默下来,尸横遍野。
刘裕挥出最后一刀,却并没有砍翻面前的楚军,反而被对方撞翻在地,丁旿等甲士连忙护住。
这一倒,周围西府军精神大震,脸上的恐惧变成了惊喜。
“阿规——”
刘裕大喊一声,声音响彻战场,刺破黑夜。
咚咚咚——
天空中传来闷雷一般的声音。
却并没有打雷下雨的迹象,那这种声音由远及近。
东面,一条火龙狂奔而来,偌大的“刘”在火把光的映照下,如有神辉。
“援军、前将军的援军到了!”还活着的北府军喜极而泣。
就连倒在地上的刘裕一个翻身,在沐谦等亲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哈哈哈,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刘寄奴!”
与之相反,西府军一个个呆若木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伤亡近半方才压住了刘裕这头猛虎,而现在又来了刘道规这条卧龙。
对他们心理冲击可想而知。
“杀,速速斩杀刘裕,再随我迎战刘道规!”皇甫敷慌了,大声喝令周围士卒。
杀了刘裕,就算战败,也对得起桓玄。
但响应他的不到百人。
事已至此,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提起戈戟就向刘裕冲去。
却不料迎面一支弩箭,将其射翻在地。
周围西府军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一哄而散。
大战至此已经两个时辰,他们表现的其实并不差,只是对手是刘裕率领的北府军,在最后时刻,援军也到了……
刘裕被士卒搀扶着走向皇甫敷,“汝当何死?”
皇甫敷被一箭射中了额头,血流如注,人还是清醒的,长叹一声,“汝兄弟有天命在身,陛下必非汝敌,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死,子嗣托付于足下,可乎?”
“可!”刘裕提刀,冲着他的面门刺了下去。
刺完这一刀,他也跟着倒下了……
战场上,西府军彻底崩溃了。
骑兵对步军本来就威慑力巨大,西府军激战两个多时辰,早就疲惫不堪。
黑夜放大了对骑兵的恐惧。
即便来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
“投降不杀!”
刘道规的大声呵斥,起到了一些作用,西府军的斗志彻底被击垮,无心再战,一个个跪伏在地。
但也有一些人不跪、不战,也不逃,就坐在地上。
不过这么大的战场,四五万西府精锐还有两三万的民夫,趁着黑夜一哄而散,还是有不少人逃走了。
刘道规没心思管他们,只让刘遵带着一千骑追杀他们,自己到处寻找刘裕的身影。
战场如此惨烈,尸横遍野,有西府军的,也有北府军的,刘道规每一脚踩出,都陷入血泥之中,心情却沉闷无比。
这些都是晋人,都是华夏,曾经一同抵御过胡人,打出辉煌的淝水之战。
如今却自相残杀,伤亡如此之大。
但反过来一想,这场大战终究不可避免,慈不掌兵,长痛不如短痛,击溃了这五万西府精锐,桓楚遭受重挫,桓玄的日子也快了。
“找到兄长没有?”刘道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尸体之中。
血腥气刺鼻,血肉之下,似乎还有未死之人在呻吟。
仿佛鬼魂在叹息。
搜寻了半个时辰,孟干之终于找到了兄长。
人已经倒下了,两眼紧闭,面如白纸。
身上大小创口无数。
“郎中,郎中何在。”刘道规立即慌了神。
心中的些许不快,烟消云散。
父亲早逝,全靠母亲和兄长拉扯大,曾经猛虎一般的兄长变成了这般样子,刘道规一时情难自抑。
几个郎中赶来,又是把脉又是检查伤口。
“左将军创伤太……重,多年阵战,旧伤添新伤,即便治好……只怕……”白发郎中说话吞吞吐吐。
刘道规烦躁不已,“只怕什么?”
另一个年轻些的郎中道:“只怕这一次挺过来,寿元不会太长!”
刘裕每一次以少击众,说起来风光无限,但每一次都是拿命去拼的,身上早就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创伤。
人受了伤,就算治好,也跟以前不一样。
刘道规沉默的坐在血泥之中,望着刘裕的脸,一时百感交集。
郎中们取来清水烧开,为其清洗敷药包扎。
士卒们抬走尸体,稍作清理,取来稻草铺了一张简易的草床,还搭了一个帐篷。
黑夜褪去,白日降临,刘裕依旧没有醒。
几个郎中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活,全靠他自己的造化。
连续两天两夜,刘道规都守在帐篷中,每天熬煮汤药喂他服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等、追杀西府军等军务,全都交给随后赶来的刘钟。
到第三天下午,刘裕终于醒来,睁大眼睛愣愣的望着刘道规。
“兄长……”刘道规还以为是幻觉,也望着他。
“卧龙卧龙,今日一见,吾弟方是成大事之人,有天命在身,是我错了,错了就要改!”声音虚弱而沙哑,嘴唇干裂。
刘道规赶紧喂他温水服下,“兄长身体恢复,还需主持北府大局,何必想这么多?”
“你难道就没想过?”刘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大丈夫在世,无非就是权势和女人,小弟怎会不想?”刘道规实话实说。
这个时候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
有些事情敞开说,反而会好一些。
“哈哈哈……”他竟笑了起来,“若有美酒,你我兄弟当痛饮之!”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可饮酒?”
“人生不过数十载,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死有何惧,莫非我不喝酒就能长命百岁吗?”
言语中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乐观。
刘道规一阵默然。
他却来了精神,轻轻抓住刘道规手,异常郑重道:“阿规,我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刘道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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