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蒂亚北方关隘的第三道关卡也在魔族战士的自爆冲锋中垮塌，埃德加明白，这里已经守不住了。

    原本拥有的居高临下的优势，被魔族毫不怜惜地用血肉的数量所填平，而当这股对外也对内的残忍持续下去，山谷地形同样不利于守军展开的缺陷就变得相当致命了。

    “传令：大军分批撤回卢蒂亚，物资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就让法师们烧了，动作要快。”

    “是！”

    轰！

    又一声剧烈轰鸣传来，埃德加眉头紧皱，难道五百多年前，他的先祖面对的也是这样的魔族战士？

    “要撤回卢蒂亚了？”

    穿着铠甲的侄子此时冲了进来。

    “已经守了这么多天，这边的物资消耗殆尽，魔族又用这种不要命的方式不断进攻，第四道关卡也撑不了不多久了。”

    埃德加走出营帐，看着关卡后方正对着天空齐射法术的法师们，“你也做好准备吧。”

    “是，大元帅。”埃里克应了一声，立即将准备撤退的消息传达给自己带来的那些人。

    军队归埃德加指挥，而教会的人则是听他的。

    骑士与牧师修女们都忙碌起来，光是搬运伤员就够他们忙活好一阵了。

    好在后路畅通，撤离在埃德加的调度下也有条不紊，远没到溃逃的程度。

    轰！

    爆炸声接连响起，埃里克来到最后一道关卡的城墙上，看着底下那些迎着箭雨与法术不断冲上来的魔族战士，脑海里浮现的则是极北的那道长城。

    二十多天前，黑冰长城就是在这样的爆炸中沦陷的吗？

    他在《荆棘魂冠》中并未见过这种会自爆的魔族，或许是因为那时魔族已经停止攻城，没有自爆的必要，又或是这些魔族早就在一路南下的攻城拔寨中全部死完了。

    而魔族自爆后留下的黑色火焰，他看着十分眼熟。

    这难道也是辛玛古的手笔？

    一枚巨石凭空生成，从旁边陡峭的山体上滚落而下，直接将两个魔族战士砸成肉饼，而倾斜的地形，让巨石继续往下滚落，一路上又撞死撞飞十几个魔族。

    埃里克视线跟着那枚巨石一路滚落到最底下，乌泱泱的魔族军阵摆在下方，数量越聚越多。

    他还记得十几天前，最先赶来的魔族先锋骑兵面对这座居高临下的关隘始终无法靠得太近时，身旁的守军有多放松。

    甚至有人放言，即便魔族大军到来，也得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才能在这巨大的地形劣势下取得突破。

    可随着魔族大军主力真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第一道关卡在魔族士兵的自爆冲锋中迅速沦陷，虽然后面依靠地形优势与法师们的火力压制几度夺回，但当魔族的目标转变为关卡本身，这种拉锯终于无可维系，紧急加固的第二道关卡开始直面魔族冲击。

    然后是第三道关卡。

    到今天上午，他们只剩下最后一道关卡了。

    半空中忽地冒出一团乌云，一阵冻雨哗哗地浇洒，落地成冰，让本就倾斜的地面变得更加湿滑难行，随后又有一枚巨石落下，像打保龄球一般撞飞十几个魔族。

    轰！

    埃里克看向两边山上，占据地利的法师们正在分批下山撤离，艾琳也在其中，此时应该已经下山。

    “预备——放！”

    城墙上，弓手们齐射一轮箭雨，击退魔族的又一轮冲锋。

    埃里克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时不时地朝冲得近的魔族扔出几个圣光惩戒，看着一丝丝经验飞入体内，而经验条纹丝不动。

    这些不要命地往上冲锋的魔族，确实只是炮灰而已。

    “要多留些法师在后面。”见埃德加也登上城墙，埃里克对他说道，“否则以魔族这种冲锋方式，殿后的人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已经安排好了。”埃德加说道，“魔族应该还没察觉到我们要撤退，按这段时间观察到的魔族的习惯，如果某段时间我们攻击得太过猛烈，它们也是会暂停冲锋的，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埃里克便没有多说。

    两人一同望着底下，在不断的爆炸轰鸣中，埃德加发出叹息：“如果退到卢蒂亚，它们也用这种方式进攻，真不知道我们能坚持多久。”

    “这些自爆的魔族杂兵数量虽然多，但总归是有限的，不可能无穷无尽。”

    埃里克又望向底下的魔族方阵，“回到卢蒂亚，地形也更方便我们展开，不会给它们太多亡命冲锋的机会。”

    “希望如此吧。”埃德加说道，“孟非斯虽然送来不少粮食，但始终不肯把军队派过来，我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

    埃里克也觉得不解，按他知道的背景剧情，是孟非斯亲自带领大军在卢蒂亚拦住了魔族大军，他应该相当积极才对……

    见他忽然皱眉，埃德加问了一句：“怎么了？”

    埃里克突然想起来，孟非斯领兵迎击魔族这件事，是发生在皇帝一家出逃、然后被天降巨石砸死之后。

    这货不会就是在等着皇室彻底消亡吧？

    “孟非斯或许希望卢蒂亚沦陷，最好皇帝也死在战争里。”

    埃德加也皱起眉，却没有立即驳斥他。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这是没有根据的猜测。等退回卢蒂亚，你带着我的信亲自去一趟基兰城，去见孟非斯，他或许只是还没有正视这场战争。”

    埃里克瞪眼，“他要是坚决不愿出兵，还把我扣在那里怎么办？”

    “那你也能活下来。”埃德加说道。

    “……”

    埃里克抿唇，“教会的人都听我的，多里安大主教又是个怕事的人，这里还需要我。”

    埃德加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后方正在抓紧时间撤退，等到差不多了，埃德加下令加大攻击力度与节奏，摆出要反攻的态势，魔族的进攻果然暂时退却了。

    “撤退！”

    最后撤退的法师与弓手们这才抓紧时间离开，埃里克和自己骑士们骑马掩护着他们，直到他们上马或者坐上马车离开，才跟着朝卢蒂亚赶去。

    奔行片刻，后面的关隘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埃里克回过头，一道炫目的火柱冲天而起。

    法师们留下的魔法陷阱被触发，这也意味着，魔族已经彻底攻下了那座关隘。

    这阵爆炸又能拖延魔族好一会儿，他们这些人暂时已经安全无虞。

    停下来看了几眼，埃里克一挥马绳，“回卢蒂亚！”

    骑士们立即跟上。

    而在卢蒂亚城外，应对围城战的准备，早在魔族大军出现的消息到来时便已开始。

    宁静了几百年的护城河清淤疏浚，重新挖深，并放水灌满，几个方向入城的石桥都已拆毁，改换成吊桥。

    坚壁清野的行动也早在教会支援下展开，卢蒂亚城外的树林几乎被砍伐一空，附近小镇的居民基本都已撤离，离得近的那些流浪者聚集的营地更是被付之一炬，什么也没留下。

    而西郊湖畔的卢蒂亚魔法学院，因为离城墙有不少距离，实在无法纳入防御体系，大部分学生都转移到了城内，只有一小部分教授或是大法师坚持要留下来，守卫学院。

    艾琳原本也打算留下来坚守学院，因为她的老师留了下来，被埃里克狠狠训斥一顿，还是老实回城里待着了。

    穿过城外的军队营地，埃里克从东门回到卢蒂亚，刚进城就得知叔叔在找他。

    他找过去，又得知是皇帝要见他们。

    “要见吗？”

    埃德加瞪了他一眼，“当然要见。”

    “皇帝应该只是被北方关隘失守的消息吓到了。”埃里克说道。

    “正因如此，我们更应该要让陛下安下心来。”

    “好吧。”埃里克又回到自己的马上，“用不了多久，皇帝就能亲眼看到城外的魔族的大军了。”

    “你要称陛下。”

    “知道了。”

    来到皇宫，两眼通红的皇帝果然问起了关隘失守的事情。

    “怎么会失守？埃德加，你跟我保证过，魔族绝不会突破那里的。”

    “我没做过这样的保证，陛下。”埃德加平静地回答，“那座关隘年久失修，临时启用，本就只能拖延魔族一段时间。”

    “魔族是不是已经打到卢蒂亚城外了？”皇帝又问。

    “魔族刚突破北方关隘，赶到这边还需要不少时间。不过也不会太迟了。”埃德加回答，“卢蒂亚城外地形开阔，魔族与我军都能铺展开来，而我方防御工事早已就位，远程火力也更加充足……”

    皇帝打断他，“你告诉我，卢蒂亚能守多久？”

    埃德加抿了下唇，“卢蒂亚物资充足，城高墙固，即便战事不利、魔族四面包围，坚守一年也不成问题。”

    “一年……”

    听到这个时间，皇帝视线抬高，出了会儿神。

    “也就是说，卢蒂亚终有一天会失守，而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对吗？”

    “——陛下，卢蒂亚是大陆最大也最坚固的城市。”埃里克开口了，“即便是圣都，在军事防御能力上也比不过卢蒂亚。”

    皇帝看向他，“圣女的意思是……”

    “卢蒂亚挡不住的进攻，别的地方更挡不住。但魔族打下卢蒂亚既需要时间，更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在我们坚守卢蒂亚之时，来自大陆各处的援军会持续消耗魔族，直到将它们完全消灭。”埃里克说道，“但这就需要陛下来号召大陆上的力量共同抵抗魔族。”

    “我已经写了很多信了，可谁都说会来支援卢蒂亚，但谁都没来！……当然，不包括埃德加公爵和圣女两位赤胆忠心之人。”

    皇帝顿了顿，神色低靡，“他们之前就已经不听我的了，现在魔族来了，更不可能来救援卢蒂亚了……”

    “如果各省总督和南方王国的国王们还没有糊涂，他们会明白对魔族视而不见的结果。”

    埃里克跟叔叔对望一眼，继续说道：“请陛下不厌其烦，继续与外界联系，晓以利害，他们会有所反应的。”

    皇帝抬了下手，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别的意思，半晌没说话。

    而就在叔侄俩准备离开的时候，皇帝忽然又开口道：“我也不一定非要待在卢蒂亚不可吧？”

    埃里克和埃德加都愣了一下，年轻的没忍住：“那还守什么，陛下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呗。”

    “埃里克！”

    埃里克低头。

    瞪了侄子一眼，埃德加往前一步，对皇帝说道：“埃里克的意思是，陛下是帝国皇帝，只有围绕在陛下周围，帝国战士们才能鼓足勇气抵御外敌，陛下就是帝国臣民的信仰。”

    皇帝试探着说道：“你们可以假装我还在这里？”

    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除非陛下愿意像平民那样伪装自己，穿平民的衣服，吃平民的食物，杜绝一切奢华，更不能随意出门见人，否则一旦知晓陛下不在卢蒂亚城内，守军士气会崩溃的。”

    “我可以暂时忍受……”

    “——如此坚持几年，陛下或许会有返回卢蒂亚的机会。”

    “……”

    皇帝不说话了，陷入犹豫中。

    过了片刻，他颓然地往后一靠。

    “等卢蒂亚守不住了，我还有活着离开的机会吗？”

    埃德加低下头，“待到那时，我等会誓死保护陛下突围。”

    满脸颓丧的皇帝，到最后也没说别的，挥挥手，将两人打发了。

    “每次都是那么几句话，下次我就不来了。”走出皇宫，埃里克如此说道。

    埃德加翻身上马，“想要守住卢蒂亚，必须得到陛下的支持，上下同心才不会受掣肘。维持陛下的信心也是你我的义务。”

    “那不是，我圣女，教会的。”

    “……”

    被叔叔瞪着，埃里克还是很快改口：“好吧，我的意思是陛下一焦虑了就把我们喊过去，多耽误事啊，得让他意识到我们其实挺忙的。”

    埃德加点了下头，“下次再进皇宫，我会让陛下明白的。”

    两人骑马离开皇宫，在东城区分开，埃德加出城前往营地，埃里克则返回主教座堂。

    自从前往北方关隘驻扎，他已经十几天没回来了。

    大主教多里安一见到他就询问起来，“殿下，这北方关隘……是不是沦陷得太快了些？”

    “大主教是在责怪我们没有守住那里？”

    “不是不是！”

    多里安立即否认，“我当然清楚殿下和大元帅为守住关隘倾注了多少精力……我的意思是，魔族的攻势竟然如此迅猛？前几天传回来的消息，都说它们甚至无法接近关卡啊。”

    “因为前几天来的只是先遣的骑兵，没有攻关的能力。”

    几名修女过来给埃里克卸下盔甲，“等魔族大军陆续赶到，强度立马就不一样了。”

    多里安忧心忡忡，“卢蒂亚又能坚守多久呢。”

    埃里克取下武器，“不会比你我剩下的生命更短。”

    多里安哑然，过了会儿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离开了。

    随后来找他的，是拿着信件的伊莉丝，“从北境的修道院传来的消息，娜塔莉亚长公主还活着，他们见过她。”

    瘫坐在那里的埃里克一下子站起身，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布尔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在哪，我们停留过吗？”

    “我没印象。”伊莉丝说道，将他按回椅子上坐着，又绕到他身后，看着他手里那封信，“至少你可以放心了，她没有死在魔族手上，更没有冻死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

    埃里克将那封信来回看了几遍，对于娜塔莉亚的动向，上面只写着她在某天深夜突然到来，休息一晚后，要了些水和食物，就继续赶路了。

    “给她当护卫的那几名骑士，在那个小镇原本是抱着自我牺牲的决心送她离开的，谁能想到埋伏在那里的那些魔族不过是些实力低下的逃兵，几个骑士就把它们杀完了……反而弄丢了娜塔莉亚。”

    “需要我找一副地图过来吗。”伊莉丝问。

    “嗯。”

    她很快找来一副记录修道院位置的地图，两人一起找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看到了那座布尔修道院。

    “离卢蒂亚已经不远了呀……”伊莉丝说道，又皱起眉，“可现在这种情况，她还能从这里回来吗？”

    她的指尖在地图上一路下滑，停在刚刚失守的北方关隘上。

    “恐怕不行……”埃里克抿了下唇，“现在一路上都是魔族，她运气再好也不可能逃过它们的视野……只希望她能多些耐心。”

    “继续在外面徘徊吗？”

    “回头都比送死强。”埃里克从地图上移开视线，“霜风城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魔族大军经过时也没打算立即破城，只留了一小部分人守着，重心就是打下卢蒂亚……等魔族的大军在城外更集中些，她或许有机会回到附近。”

    伊莉丝没再说什么，看了眼外面，靠上他的肩，摸了摸他的下巴。

    “还有别的圣女会长这么多胡子吗？”

    埃里克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些天没时间刮。”

    “那就留着吧。虽然年纪不够，但看起来会更有威严一些。”

    “是吗。”

    这天夜里，魔族大军抵达卢蒂亚城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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