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超跃解释一通，江阳心里有数。

    他双手捧着装有半碗椰汁的瓷碗：“杨叔您坐下，太客气了，一码归一码，您是我长辈，我何德何能啊。”

    杨世民不管不顾的和江阳碰了个碗。

    碗沿下压，低了江阳碗壁半截手指头。

    一口把酒闷了，顺便帮江阳盛了碗饭。

    这么对待自己的小辈，确实有些拉不下脸。

    但是对方能给自己女儿带来光明的未来，这点面子算什么。

    现在的自己，除了丢些面子，自己再也帮不上女儿了。

    江阳着实感觉自己受之有愧。

    如果是黄垒哪天这么对自己，江阳可以堂而皇之的接受，因为知道，自己一定给了对方足够的利益。

    杨爹这么对待自己，只是单纯感激自己照顾了杨超跃。

    自己真的照顾了杨超跃吗？

    准确来说，是杨超跃成就了自己。

    要不是重生，要不是有挂，要不是能从杨超跃身上薅属性，自己就是一庸俗的普通人。

    从一开始接近杨超跃的目的就不单纯。

    接受有钱人的恩惠，是自己靠本事换来的。

    所有关系，明码标价，让人安心。

    杨爹的一片真诚，质朴厚重，江阳难以承受。

    他挺直腰背，锁骨微微前顶，喉结吞咽一下说道：“杨叔，我会努力让您的女儿，成为全村的骄傲！”

    “让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个充满盐碱气息的王岗村，走出了一位叫杨超跃的小姑娘。”

    堂院安静了。

    杨爹咧嘴笑。

    不愧是一个月能给丫头开五千工资的老板，开口就是全国。

    这年轻人，真能吹啊。

    杨超跃则坐在一旁傻笑，喝了点白酒，脸颊泛红。

    阳哥可能说的是客套话，也可能是真的。

    总之，自己一定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不能被替换掉。

    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这是自己在社会上领悟到的真理。

    爹爹放下面子，给阳哥敬酒蹭饭，只能换来阳哥口头上的承诺。

    唯有展现自己的核心价值，阳哥才会带自己走向更长远的未来。

    所以。

    杨超跃很清楚。

    纵然这次回家，很想在家里多待几天。

    如果自己求着阳哥，阳哥大概率也会答应的。

    但自己不能这么做。

    贪图一时的安乐，可能会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努力的人，到处都是。

    比自己好看，学历比自己高，比自己听话的女生，一抓一大把。

    苦得太久，只想把甜紧紧攥在手里，除了自己的家人，一丁点都不愿意分享给其他人。

    自私也好，自利也好。

    回到老家才发现，自己真的变了。

    变得心狠，变得敢拼，变得想一步一步往上爬。

    所以，当江阳建议杨超跃在家里多待几天时，杨超跃拒绝了。

    拒绝得毫无心理负担。

    明白这正是当老板的阳哥想看见的。

    对别人要狠心，对自己更是如此。

    可是当吃完饭，自己和爹爹收拾餐桌打扫卫生，爹爹也挽留自己在老家多待几天时，杨超跃迟疑得好几秒没说话。

    没法和爹爹说自己的处境，怕爹爹会担心自己。

    被李糯叫到奔驰车里，用10万元挑拨她和江阳关系的事，换做以前的自己，回到家里，会很有兴致的和爹爹讲出来。

    让爹爹夸一夸自己。

    现在她一个字都不会和爹爹说。

    杨超跃蹲在洗碗的木盆前，反复擦拭同一个餐盘。

    餐盘擦得越亮，映出的自己就越陌生。

    泛动波纹的冷水里，是厂妹杨超跃溺亡的脸。

    杨超跃偏头向收拾餐桌的爹爹看去，笑道：“现在工作忙，过年就回来了，很快的。”

    杨爹咧嘴笑出深深的法令纹，语调拔高：“忙点好。”

    说完。

    他擦桌子的动作放慢。

    避开杨超跃的目光，低头看着桌面，用夹杂着轻微气声说道：“忙点好啊。”

    杨超跃带父亲去镇上医院做个体检，买身新衣服，回来便把签好的协议，以及杨爹的身份证复印件，户口本复印件，交给江阳。

    一去一回，两个小时过去了。

    江阳坐在卡罗拉的驾驶座上，检查杨世民签好的协议，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已经是下午3点整。

    向窗外看去。

    杨超跃在堂院里，和爹爹告别，不知道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

    这种事，自己就不去参和了，听也听不懂。

    有辆三轮车徐徐开过，喇叭频繁播放旧手机换菜刀的声音。

    邻居王姨端着脸盆在门口的水沟里倒刷锅水，盆底沾着两片菠菜叶。

    两公里外饲料厂粉碎机的闷响不断。

    西晒过来的阳光，穿透田间的塑料棚，在水泥地上投出波浪形光纹。

    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赵妗麦的QQ消息又发过来：[“这回真不忽悠小孩儿啊？六七点钟准能带我出去溜达呗？”]

    江阳键入文字：[“骗你，我被狗舔手，舔脸。”]

    赵妗麦发消息过来：[“让狗舔两口能咋的，你是不是又搁这儿糊弄小孩儿呢？”]

    江阳发消息过去：[“吃屎特别猛的那种土狗。”]

    赵妗麦回复道：[“哎哟我天，这誓发的够狠，那行，我等你们来，给你们整点硬菜。”]

    把酒店房号发给江阳，赵妗麦的QQ头像又变灰了。

    副驾驶车门被拉开。

    杨超跃坐上来，眼眶微微泛红。

    假装调整安全带时手肘碰窗，制造声响掩盖抽气声。

    正要说话。

    话到嘴边，发觉声音带着几分颤，清了清嗓子，声带紧绷的开口：“阳哥，我好了，走吧，回魔都。”

    江阳动钥匙，发动车子，挂挡倒车。

    察觉到杨超跃这时候情绪不对劲。

    正好让杨超跃感受并记住这种情绪。

    以后在演戏时，需要表演泪水的情绪，利用回忆错位差，很容易把这种感受表演出来。

    杨超跃偏头看去。

    爹爹穿着自己在镇上买的新衣服，站在系着红条的歪脖柳树边，咧嘴笑的望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提醒水泥路上车辆和行人注意车子。

    给江阳腾出倒车的空间。

    爹爹原本那件袖口磨破，露出发黑的棉花灰蓝色劳保棉袄，换成了藏青色仿羊绒夹克。

    领口绣暗纹富贵花开图案。

    内衬带恒源祥字样。

    里边是一件深咖色螺纹毛衣，领口能露出假两件衬衫领。

    领尖用线钉死防卷边。

    原本的深灰色化纤裤，换成了咖啡色涤纶西裤。

    舒适保暖。

    侧兜暗藏防盗内袋，膝盖处有防皱压线，坐下时不会鼓包。

    鞋穿的是黑亮的山寨版老人头鞋，鞋底暗藏防滑钉，赶集踩烂泥不摔跤。

    脚踝处加厚海绵，配一对藏得住老寒腿的护膝。

    至于那双破旧的解放鞋，杨超跃本来想丢了。

    杨爹愣是不让，说鞋底留着有用。

    总共花了2000元。

    快抵得上自己半个月的工资。

    是自己最大的一笔开销，也是最值得的一笔开销。

    即便爹爹一路都在说：“丫头，别瞎花钱咯，我有衣裳穿噻。”

    杨超跃花得一点都不心疼。

    如果镇上有品牌更好的服装，价格更贵，自己也要给爹爹买。

    因为看见爹爹穿上这一身行头，和镇上熟悉的人打招呼时，弯曲的背脊都下意识的挺直了几分。

    尤其听见爹爹向朋友炫耀“都是跃跃给我买的”时，杨超跃忽然觉得，爱炫耀，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品质。

    原来爹爹，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阳哥说过，钱能养人，当时自己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感受到了。

    钱不仅可以解决温饱问题，解决住所问题，解决生病问题。

    还能买下爹爹一生的抬头挺胸。

    杨超跃坐副驾驶位上，把车窗摇下来，脸上满是明媚笑容。

    强撑笑脸，伪装轻松的告别。

    以前的自己，可能会偷懒的想多在老家待几天。

    现在很多想法和以前不一样了。

    跟在阳哥身边，才会加速成长。

    自己走得越远，家人才会过得越好，才刚开始，没有资格停下来。

    成长是把剪刀，最先剪断的是拴住风筝的线。

    拼命奔向的未来，每一步都踩碎过去的自己。

    牺牲陪伴换取未来。

    哪怕知道，有些时光错过就是永远。

    以前是被爹爹保护的杨超跃。

    辍学打工后是厂妹杨超跃。

    现在是初出茅庐演员杨超跃。

    演员杨超跃每成长一寸，厂妹杨超跃就死掉一分。

    攥紧机会的手，早就放开了牵爹爹的掌心。

    对别人心狠的前提是，对自己也要心狠。

    江阳缓缓倒车，向水泥路靠近。

    来到歪脖柳树边，江阳冲杨世民打了个招呼，笑道：“杨叔，我和超跃回魔都了，以后再来您家玩。”

    “慢走噻，江老板，慢走噻。”

    杨世民和江阳客套几句，视线随着车辆移动。

    待车子不再倒车，停稳后，他快步来到副驾驶的位置，对上女儿的目光。

    眼眶微微泛红。

    眨眼频率忽然加快几分。

    想对女儿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措辞，好多话挤到嘴巴，只剩下几个字：“丫头，在外头苦不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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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月票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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