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改变世界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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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祐元年十二月十八日,距离礼部省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开封城的寒风裹挟着蔡河湿冷的潮气,吹过国子监略显空旷的回廊,轻易就穿透了回廊单薄的木壁,随后在庭院里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枯黄的残叶,又狠狠摔在结了薄霜的青砖地上。
陆北顾的居所,小院中的那棵老槐早已落尽了叶子,虬曲的枝干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伸展,更添几分冬日的萧瑟。
院墙根下,几丛耐寒的墨菊也失了精神,蔫蔫地垂着花瓣。
寒意无孔不入,即便门窗紧闭,那股子渗人的冷意依旧能从砖缝、窗棂间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室内,陆北顾正坐在书案前。
他身上裹着国子监新发的丝绵袍,外面还加了件厚实的夹袄,案角一只黄铜小炭盆里,上好的炭烧得正旺,散发出融融暖意,勉强在这方寸之地圈出一片暖域。
窗纸上透进冬日午后稀薄的天光,与炭火交织,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影。
光影映在他专注的脸上,也映着摊开的《春秋尊王发微》。
张方平和范祥既已许了前程,他便心头再无顾虑,一心一意,只想着竭尽全力地提升自己的科举实力,好确保能够考过礼部省试的同时,拿一个较高的排名。
毕竟对于举子们来讲,大宋现在的殿试已经不再黜落人了,所以通过礼部省试实际上就等于通过了殿试,而礼部省试的排名,往往也跟殿试区别不是特别大。
故此,陆北顾算上每日去宋庠家里听课,基本上就处于“两点一线”的状态。
而在宋庠和国子监一众大儒的不断指导下,陆北顾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已经突破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笃!笃!”
就在陆北顾如往日一般勤学苦读之际,忽然传来了几下敲门声,这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谁阿?”
正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的陆北顾微微蹙眉,不得已放下了书卷,起身去外面开小院的门。
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出乎意料,院门外站着的是张载。
张载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葛布深衣,外面套了层袄,头戴寻常儒巾,神情却很严肃,就仿佛这冬日的严寒都凝结在了他紧蹙的眉峰里似的。
“子厚兄?”陆北顾微讶,连忙侧身让路,“快请进!这天寒地冻的。”
张载走过小院,踏入温暖的室内。
见陆北顾有些疑惑,张载也不是磨叽的人,他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今日冒昧叨扰,实是心中有难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京中又不知可寻何人讨论,故来此处以解迷思。”
陆北顾心知能让张载如此急切地顶着严寒来访,必是遇到了极难解的困惑。
“子厚兄但说无妨。”他说道。
对于张载,陆北顾还是非常重视的。
一方面来讲,张载这个人的品格很高尚,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另一方面来讲,陆北顾一直都认为如果他能够通过帮助张载完善“气本论”,来把哲学的未来引导向“可以推动自然科学产生”的方向而不是程朱理学,那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陆北顾提起火钳,拨了拨炭火,让暖意更盛,又为张载斟上一杯早已煨在火盆边铜壶里的热水。
张载接过热水等它自然冷却,用指尖放在杯子上面感受着那点暖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说道。
“近日,我与明教大师契嵩禅师,论道数次。”
“明教大师?”
陆北顾虽然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监里勤学苦读,但他仍然听过这个最近在开封城里名声大噪的“明教大师”。
“明教大师”指的是杭州灵隐寺僧人契嵩。
他是南方禅宗的代表人物,是被官家嘉许赐号、敕令入藏的高僧,写过《辅教编》《正宗记》《禅宗定国图》等主张“儒释调和论”的文章,正是当下儒释交融风潮中禅宗方面的旗手之一。
在不久前,契嵩再次来到开封,官家褒赐他紫方袍,目前暂居在开封闵贤寺。
因为契嵩名气实在是太大,所以每天前往闵贤寺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以至于闵贤寺前面的道路都拥堵上了,这也成为了市井间的一桩谈资。
“正是。”张载点点头,眉头锁得更紧,“明教大师学养精深,辩才无碍,尤擅以佛理贯通儒典,其‘孝论’一篇,言孝为佛儒共尊之根本,确有其理。”
“然当我与之论及宇宙本原、万物化生,阐述‘太虚即气’,气之聚散屈伸、升降浮沉,交感激荡而成万物时,明教大师却言我此论,近于道家‘道生万物’之玄虚,更甚者.他直言此论‘荒谬无凭’,犹如空中楼阁,无法证实!”
“无法证实?”
陆北顾重复了一句,眼神微凝。
契嵩的质疑,点中了这个时代所有试图构建宇宙本体论的学者共同的软肋。
在缺乏近代科学实证手段的时代,如何“证实”那无形无象、充塞天地的“气”或“道”的存在及其运行法则?
这几乎是哲学思辨本身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
契嵩以佛家“缘起性空”的思辨锋利地刺中了要害——你张载讲“气”,如何证明它不是一种主观臆想?
“正是!”
张载喝了一口热水,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安定。
“他言佛家讲‘万法唯识’,一切现象皆为心识所变现,缘聚则生,缘散则灭,本无自性,此乃可于禅定修证中‘亲见’之实相而我这‘气’,充塞天地,却无形无象,聚散屈伸,何以知之?何以证之?难道仅凭《周易》几句玄言,便可断定其为宇宙之本?此与道家言‘道’、言‘无’,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皆是悬设之臆想罢了!”
张载把他的苦恼清晰无比地展露在陆北顾面前。
这苦恼不仅仅源于契嵩尖锐的质疑,更深层的是源于一种孤独的探索者面对根本性挑战时的巨大压力。
他呕心沥血,试图为儒学劈开一条直指宇宙本源的“新路”,却遭到当世最有影响力的高僧的彻底否定,而且是基于一种他认为更“空灵”的哲学体系的否定。
契嵩的“万法唯识”固然玄妙,但在张载看来,它消解了世界的实在性,而这恰恰是他“气本论”最核心的基石。
——宇宙是实在的,是物质性的气构成的!
“明教大师更言。”张载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沮丧,“我儒门讲‘格物致知’,然于这最根本的‘气’之存在与运行,却只能诉诸玄想,无法‘格’之、无法‘致’之,岂非自相矛盾?此论若不能实证,则终为空中楼阁,根基虚浮,如何能立得住?”
张载抬眼看向陆北顾,眼中是深深的困惑。
“陆贤弟,你曾以‘矛盾’之论,助我窥见气化流行之枢机,令我豁然开朗。然今日契嵩之诘难,直指根基!这‘气’之实在,这‘太虚’之存有,这气化运行之法则,究竟究竟该如何回应?如何证实?我苦思数日,竟难以找到令他信服,亦令我自己全然满意的答案,这‘荒谬无凭’四字,实在是如重石压心,令我寝食不安!”
契嵩的质疑,很精准地剖开了张载的“气本论”在认识论和本体论上尚未完全弥合的裂隙。
如何证明那无形无象却又至实至动的“气”的存在?如何证明“太虚”非空非无,而是气的本然状态?如何证明阴阳二气的矛盾交感是万物生生不息的根本动力?
这在缺乏精密观测和实验手段的大宋,是单纯地哲学思辨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陆北顾看着张载紧锁的眉头,以及他眼中那份因思想被质疑而产生的痛苦,心中却是了然。
这位未来的横渠先生,此刻正经历着构建其宏大思想体系过程中最艰难的一步,也就是为它奠定一个坚实且能回应一切质疑的哲学基础。
契嵩所斥的“荒谬无凭”,并非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两种哲学体系在根本路径上的激烈碰撞。
张载的气论强调宇宙的实在性与物质性,而契嵩代表的佛家,尤其是禅宗,则更侧重心性的觉悟与世界的“空性”,认为一切现象本质是虚幻的“识”的变现。
前者追求一个客观存在的、可被认知的宇宙图景,哪怕这种认知是通过思辨和体悟,后者则指向超越主客对立的终极觉悟。
而就在这时,陆北顾的目光扫过屋内取暖的炭盆。
盆中炭火正红,热浪扭曲了上方的空气。
这时候的他,就仿佛是故事里被树上落下来的苹果所砸中的牛顿一样。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陆北顾的脑海里闪过。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改变世界的契机,就在此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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