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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儒道同源,去找颍川荀氏辩经?


伏羲像前,一个破火盆,残灰积了许久。祠庙泥地上,几枚祭钱,围着一个泥绘的卦象。大贤良师张角伫立在这卦象前,眉头渐渐皱起。

    “坎下兑上,困卦?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大凶之象.”

    “初九变爻。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见。象曰:入于幽谷,幽不明也.变爻也是凶。幽谷三岁不见?”

    大贤良师张角默然不语。他此次前来,一是想看看故人老友,二是也存了份心思,请这伏羲庙的老道占上一卦,问问明年起事的吉凶。然而,看这庙中的样子,故人老友怕是魂归蒿里,只留下最后一副残卦,不知何时所占。

    “.”

    周易一道最是艰深,张承负看了眼卦象,就知道自己看不懂。他带着两人去庙后寻找,最后在一处漏雨的草屋里,找到了一具穿着麻衣道袍的枯骨。那枯骨躺在草床上,身无长物,不知死了多久,又因何而死。他也身无长物,唯有怀中抱着的一块裂纹龟甲,还有七八卷极厚的竹简。

    “易京氏嗯?龟甲上有卜辞?都是古篆,是大篆还是小篆?”

    张承负小心拿起竹简,看了看那上面的小字,依稀辨认出“易”,“京氏”。而后,他又取下那龟甲看了会,上面的尽数是古篆,只认得一个“北”、“甲子”。这就到了他文化不够的时候了,他看了眼高道奴,对方更是一脸茫然,只得道。

    “走!去请老师来!”

    片刻后,大贤良师张角赤脚赶来,手中收了那几枚祭钱,用一个专门的祭碗装着,应该也是从祠庙中拿的。他低着头,沉默的注视着那草床上的枯骨,看着故人留下的最后遗骸。许久之后,他才幽幽叹道。

    “你死之后,京氏易学,怕是失了道统,就此绝矣!”

    “啊?老师,这老道人不是道士吗?怎么又变成了传承‘易学’的儒生?京氏易学?”

    张承负茫然不解,这些经术的道统传承,实在过于古老繁复。哪怕它们才是两汉的文脉骨血,是深埋的儒、道脉络,却隐藏在纷繁壮阔的汉末英豪之下,不为后人所注目。唯有这个时代传承的儒、道宗师,才能把这些脉络一一理清。

    “承负,儒与道,本同出于古巫,不过各有阐述与偏重,并无源流之异。先民未知书,观星望气,问天卜龟,故有卦有符,有祝有咒。圣人因之,画卦为《易》,立礼为《周官》,是以巫为先,礼法随生,儒道皆从中出。所以,此间道人,传承《易》学,初为儒士,后入黄老,不过是思虑选择,一念之变。他的道统从未变过,就是这几卷《京氏易经》。而我等的道统,也一样,是这《太平清领经》。这就是儒道同源。”

    大贤良师张角捋了捋短髯,说出了这一番“儒道同源”的论述。接着,他沉吟良久,才继续开口道。

    “天下《易》之所传,为人所知的显学,自前汉起,无非《京氏易》、《梁丘氏易》、《费氏易》。京氏易起于前汉大儒京房,师从大儒焦延寿,传三弟子。这是‘今文《易》学’,与其他的‘今文经学’一样,以天人感应为核心,擅长占卜、阴阳。并以天象灾害解释卦象,推衍人事。往上可以批判朝中皇帝,往下可以预测乡间收成。”

    “而若是以今古之说,看我《太平经》,那我等其实也是‘今文经学’。观星占卜,与谶纬相连,论天心影响朝政,论民心干预民间。‘今文经学’诸多脉络,可不仅仅满足于先贤论述,也凭‘天人之说’,高居于皇帝的权威之上,想做的可就多了!”

    “《梁丘氏易》传自前汉梁丘贺,源自田何一脉,也是‘今文经学’。这一门同样长于占验,并且一度为显学。但本朝以来,《费氏易》兴起,逐渐通传天下,这道统却是‘古文经学’。这些‘古文经学’更重经文本义的理解,阐述字句间的义理、典章与制度,而与谶纬天象分割,也不再以天人批评皇帝。”

    说到这,大贤良师张角顿了顿,神情很是肃穆的,注视着小弟子张承负,郑重道。

    “这‘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的正统争夺,就是这天下儒道文脉的生死之争!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已逝的大儒马融,和还活着的大儒郑玄。郑玄其实既通古文经,又通今文经及谶纬之学。但最终他走的路子,却是‘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从而‘正本清源’,立出一个古文的标杆正解出来!”

    “郑玄注《费氏易》,《费氏易》兴,而《京氏易》遂衰。他以古文经学,注《周礼》、《仪礼》和《礼记》,以《三礼》取代今文诸家。而古文经的《左氏传》最终压倒今文经的《公羊传》和《谷梁传》,既有大儒服虔的辩经论述,也有郑玄的竭力相助!”

    “对全天下的经学大儒来说,这文脉道统的争夺,关系到一门的延续,最是凶险不过!《谷梁传》衰落的早,在朝中并无出色的传人。而今文经《公羊传》本是显学,大儒何休更是名震天下,是要传道继业的。然而,大儒服虔与郑玄合作批驳《公羊传》,前后六十条,历经十多年,算是把《公羊传》彻底贬斥。就在去年,大儒何休郁郁而终,这古文经的《左氏传》,也就成了唯一的春秋显学,也会成为朝廷选官的最高标杆!”

    “像是博士卢植得以扬名天下,声望卓著,就是承接了老师马融的古文经《三礼》与《尚书》。而他以此授徒,日后传下道统,自然也是古文经一脉!”

    “啊?博士卢植?古文一脉?”

    听到这样熟悉的名字,张承负浑身一震。他自然知晓这位“仁厚长者”一样的名将,但从未想到,这位讨伐黄巾起义、一直追着老师狠打的名将,竟然同样是传承“古文”道统的大儒!可他太平道传承的《太平清领经》,却是以谶纬、天象、占卜、天人为核心的“今文”!这种文脉道统的相争,对底层的士卒可以放过,但对他们这样继承道统的弟子,必然是不死不休的!

    想到这,张承负默然不语,又握了握腰间的精铁短刀。而后,他面露苦笑,事关道统,恐怕对方也会是如此反应。

    大贤良师张角看了张承负一眼,有些奇怪于这弟子突然生出的杀气。他讲完这大汉天下的意识形态、释经话语权之争,又捋了下短髯,回到眼前老友的枯骨,回到《易学》的传承上。

    “费氏易起于前汉费直,本是民间隐学。本朝初立后,陈元、郑众皆传《费氏易》。其后马融亦为其传,融授郑玄,玄作《易注》,至此大行于天下。这古文经的《费氏易》大兴后,今文经的《京氏易》就衰落的不成样子,几乎没了什么传承。而文脉道统相争,我这老友习了这《京氏易》后,既无朝中做官的余地,也就出来做了道人。”

    “实际上,衰落的今文诸派隐入民间,也确实有不少入了道。这些今文诸派善占射,也观天象,借天象论人心,与道经相融合.说来说去,儒道本是同源啊!而我这老友生前心心念念,又向我学习道经。他所求的,不过是再与古文经的《费氏易》传人,辩经一场!眼下他既然身死道消,留下这未竟的遗憾”

    大贤良师张角垂下眼睛,摇了摇头。随后,他默然思量许久,又想到自己的道消之日,轻轻叹了口气。

    “承负,你可知晓,这《费氏易》,除了北海党锢的大儒郑玄外,其实还有一个厉害的传人?他虽然党锢,但就在我等此行要去的颍川。”

    “啊?老师,颍川的易学大儒?是谁?”

    “荀爽,荀慈明。”

    “颍川荀氏?!弟子好像听过,说是人才众多,后辈有两个王佐之才!”

    “嗯?‘王佐之才’,好大的口气。承负,你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为师却是不知.颍川荀氏确实是人才众多,也是经学世家,这一代有‘荀氏八龙’的美名。不过,眼下荀氏八龙活着的,也就荀爽荀慈明、荀旉荀幼慈两人了。而‘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这荀慈明就是八龙中经学造诣最高,名声最为响亮的大儒!他承了《费氏易》的道统,也作了《易传》,正是我这老友的对手!”

    闻言,张承负面露茫然,记忆中并没有这位荀慈明的印象。高道奴更不用说,完全不知道这说的是啥。

    而看到这两个弟子的反应,大贤良师张角不禁哑然,然后又是一声叹息。自己的这些弟子门徒,有些限于出身,有些限于才智,有些则限于求学时日太短,根本没法完全继承他这一身的“学术”。更不用说去和那些世家大族中,长年累月钻研经学的大儒辩经了。

    这种辩经,太平道中除了他之外,怕是再无别人了。就连他的两个兄弟,也不是这种博学多识的材料。而以他的身体,以明年起事的形势,此行或许也是最后唯一的机会。

    大贤良师张角神色变幻,半晌后,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却是原本不在计划中的安排。

    “承负,为师思来想去,若是此行去往颍川,能遇到荀慈明那就总得替我这老友,也替‘今文经学’,与他谈玄论道,辩经上一场!”

    “!老师,您要与颍川荀氏辩论经术?可需要弟子准备些什么,做些什么?!”

    听到这种顶级的“文事”,张承负跃跃欲试,忍不住又握紧了刀柄。至于高道奴则摆弄着那个龟甲,明显对那上面的裂纹与古篆更感兴趣。而大贤良师张角斜着看了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弟子一眼,摇了摇头,平静道。

    “我《太平经》一百六十余卷,也有‘易传’传承,与京氏易联系颇深。这经义艰深之处,非得皓首穷经,研学上十几二十年才行。而广博之处,更不用说,还需要有世事的历练才能领会!”

    “你们年岁不足,也没学过太多的经文。到时候,就替我执法器、经书,与荀氏的子弟相对即可。为师也不指望你们再做些别的什么.”

    “承负,你把这几卷《京氏易》收好,都装到行囊里。我这老友没有传人,这一门的《易》学,也就并入我太平道中,等待后人梳理发扬吧!而这个传承的祭碗与祭钱,也都给你收着。道奴对《易》不感兴趣。你若是想学,这路上我可以和你讲讲,至少让你学一手周易占卜的本事。不过,《易》学最是浅入深出,有学《易》的天赋与根性的人,少之又少。你的道,大约也不在其中,学一点占卜就足够了。”

    大贤良师张角温声吩咐了几句,又看向高道奴。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占卜的龟甲,眉头顿时一扬。

    “嗯?烧过的龟甲占卜?还刻了古篆?道奴,你这是从哪得的?”

    “啊!老师,是从这道人的枯骨上得的!他临死前,似乎紧紧抱着这龟甲,就放在心口上!只是这上面的字过于艰深,我认不得.”

    “拿给我看一下!”

    “诺!”

    大贤良师张角接过这裂纹杂乱的龟甲,眉头又是一皱。一般来说,龟甲占卜的吉兆特征,可以是“清晰、顺直的裂纹”,也可以是“对称的裂纹”,又或者是“连续不断的裂纹”,以及“环绕的裂纹”。简单来说,烧出的骨纹越“好看”,就越“吉利”!而像现在这样,裂纹太过杂乱,丑的太厉害,那就没法解释了,必然是“凶兆”无疑!

    “占卜天象,求问后世?嗯,反面还刻了遗言?这是?这是!”

    大贤良师神色骤变,看的张承负惊讶不已。他很少看到老师这种程度的表情失控,忍不住问道。

    “老师,这龟甲背后,刻了什么遗言?”

    “.”

    这一次,大贤良师沉默了许久,才用手指划过简短的篆文,幽幽念道。

    “北位,天起杀劫,历六甲子。阴极,地藏死根,杀生无数。”

    “这北位阴极,六甲子的杀劫,却不知应在何处?”

    “或许,是我这老友临终的一占,占卜错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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