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玉开车的速度并不快。

    因为谢威之前黑着脸出来，车厢内气氛开始变得压抑，侯国勇跟赵良玉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侯厂长，你们单位也没少遇到人拿着批条提货的吧？”

    谢威的话，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批条？”

    侯国勇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谢主任，你多虑了。即使有人拿着批条要提货，他们也得按照其他的经销商一样按出厂价拿货啊……只不过时间提前一些，不用插队而已……手中有批条的人，本质上是靠着批条拿到紧缺的资源，然后加价卖出去……”

    “如果非得压价呢？”

    谢威问道。

    人性的贪婪，永远都不要低估。

    “写条子的人不是傻子。如果拿到条子的人非得这样干，名声坏了，谁还跟他合作？”

    侯国勇的话说得很隐晦。

    谢威却明白了。

    领导批条子基本上都是碍于人情，可当这份人情会影响到个人进步时，一切问题都将不存在了。

    “看来还是我自己太过紧张了。”

    谢威暗叹一声，旋即苦笑起来，“学校项目太多了，对资金需求太大，这压力我不应该都扛着，有些项目还是应该等等……”

    侯国勇的话让谢威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太过紧张了。

    学校新增项目的口子，还是需要把口子卡紧一些，要不然资金缺乏的问题永远都无法解决。

    需要引入财政预算制度了！

    侯国勇他们给谢威安排的是化工局下属的招待所，虽然是60年代修建的，得益于这边一直都是对外的口岸，化工厂的招待所当年修建的也很气派。

    七层的楼房，内部还安装了电梯，只不过摆设都已经陈旧，但是给谢威安排的房间有独立的卫浴，这让谢威非常满意。

    “化工局跟市领导那边就算了吧，我这次来只是看看，也不谈合作……”

    来之前谢威就在电报里刻意交代了要保持低调。

    侯国勇跟赵良玉两人并没有给化工局的领导汇报，就怕让谢威不满。

    “这有些不合适吧？”

    侯国勇无奈地看着谢威，“之前化工局的领导就一直想见你，希望能扩大哈工大跟整个化工局的合作……”

    “现在见了才不合适。论级别，我只是一个副处级，让领导接待多不好？目前也不适合谈进一步的合作，我这次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谢威的理由让两人根本不相信。

    行政级别，谢威是副处，比化工局的局长只低了一级，谢威掌握着合作的主动权，对方以高一级的领导招待属于正常。

    只是他真不想现在谈这些事情。

    “合作的事情，可以等等，到时候如果花都化工局还有意愿，直接跟校企办负责人谈……一些非校企办的业务，就必须得跟学校领导谈了……”

    面对谢威如此理由，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下午参观工厂？”

    “先不急吧，让何洋来招待所找我一下，我先了解一些情况。”

    “……”

    谢威的要求让两人哭笑不得：特么的，你要通过你们安排的人了解厂里的内部情况，好歹装装样子吧？让我们去给你喊人？

    算怎么回事？

    “你们可别多想，我就是了解一下他们的实习情况。何洋是我们学校第一批研究生，他的导师也交代我帮着了解一些情况，看看把学生安排到合作单位实习的效果能否达到预期……”

    见两人神色，谢威开口解释着。

    结果让两人更是闹心：还不如不解释呢！虽然理由充分到无法反驳，可谢威这明显是掩耳盗铃了。

    “行！”

    谢威都如此明确地要求了，能拒绝么？

    下午，何洋带着两名到这边实习的学生到了招待所，见到谢威，满脸高兴。

    “师兄，你怎么有空来这边了？”

    何洋确实很意外。

    虽然谢威还处于本科阶段，他研究生马上毕业，他自认为在专业技术上没法跟谢威比，加上他的导师康毅跟谢威的私人关系，早就认清了现实，加上谢威在学校的特殊地位，何洋直接不顾自己学历比谢威高，年龄也更大，厚着脸皮叫谢威师兄。

    “有点事来这边，顺便看看你们。怎么样？在这边实习有什么感触？”

    谢威招呼着几人坐下，没等他动手，何洋就主动泡茶，这让谢威意外不已--何洋这家伙到生产单位实习，变得圆滑了啊。

    “我们学习到的理论跟生产过程的实际需求有些不小的差距，甚至感觉我们的知识对生产有些滞后……”

    “影响实际生产的因素远比理论知识更复杂，生产单位的设备、技术与工艺间的关系更加复杂，企业考虑的更多在于利益而不是技术的先进与否……”

    跟着何洋来的两人，各自说出来到浪奇实业实习的感触。

    丝毫没把谢威当成他们的同龄人，而是当成领导、导师。

    听到两人说的，谢威不停点头。

    看来把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分到校企办相关的生产单位，远比分到相关国营工厂效果好——国营工厂不会让实习生深度参与技术研发以及工艺改进。

    “学校研究的更多是理论技术，工厂需要的是规模化工业生产。而我们之前在实验室的制备方法无法直接进行规模化生产，甚至制备工艺都必须重新设计……根据我们这段时间对浪奇生产工艺的调整与改进，洗发香波跟沐浴露生产成本分别下降7.8%跟6.4%……不过，浪奇这边好像对技术研发并不重视，新产品研发方面几乎没有，都靠着从学校拿产品跟工艺……”

    何洋见谢威只是听着他们汇报，也不开口，有些忐忑地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我觉得这样对学校跟企业发展都没有好处。”

    “……”

    另外两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何洋，难不成师兄老毛病又犯了，在谢威这个拿出配方跟工艺，并提出合作模式的大佬面前班门弄斧？

    何洋说完后，紧张地盯着谢威。

    “具体说说。”

    谢威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心中更惊讶何洋到浪奇的成长。

    “学校研究衍生产品、改进产产品型号，会浪费大量精力跟本就不足的人力资源；企业连衍生产品的设计能力都不具备，虽然节省了研发费用，却因为对核心技术不熟悉，无法快速根据市场情况拿出新产品，竞争力得不到提升……”

    “你在研究市场营销？”

    谢威诧异地问何洋。

    “不只是营销，还有管理。你之前不是说任何技术开发出来无法获得市场认可都是失败嘛。不了解市场，开发出来的技术也无法获得市场认可……”

    何洋见谢威没有提出反对，松了一口气。

    “不错！不错！”

    谢威是真的觉得何洋成长的不错，“这几个月你们在浪奇实习，对浪奇的技术跟生产都有了了解，那么你们觉得，浪奇跟学校的合作应该如何改进？”

    “学校负责核心技术研发，产品设计交给生产单位……”

    “啥玩意儿？当初我们谈的可不是这样。谢主任，你不能单方面撕毁合作协议！”

    晚上的欢迎宴会上，当谢威提出调整双方的合作方案后，侯国勇直接站了起来，满脸不满地质问谢威，“合作过程中，我们没有任何违反合作条件的行为吧？”

    “谢主任，难道我们在合作上有什么对不起学校的操作？”

    赵良玉也不乐意了，转而看向何洋，“何研究员，从你们到厂里，全厂上下都在竭力配合你们，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吧？为什么要害我们？”

    显然，他认为是何洋给谢威进了什么谗言。

    谢威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提，这会儿突然说要更改合作模式，尤其是要让浪奇公司增加成本，他们如何能同意？

    “我……”

    何洋懵逼了，这特么是帮着浪奇争取更大话语权以及市场主动权，怎么就变成自己害他们了？

    谢威却摆手示意何洋不要说话，转而看向两人：“两位，咱们双方也合作了两年多时间，一直都很愉快。并不是我们要撕毁合约，而是学校开始进行调整……你们从市场获得数据再反馈给学校，学校即使了解了市场，也会根据现有项目计划进行下去，这会导致技术跟产品升级的滞后……”

    谢威强调着理由。

    一开始捏着核心技术，是为了掌控合作主动权，避免合作单位拿到技术不给钱。

    现在没有必要了。

    哈工大现在的化学实验室，主要方向是人造香精，几乎占据了化学系三分之一的课题跟40%以上的资源。

    包括活性剂这种核心原料的研究跟生产，校企办都是自己掌握着生产。

    “我们自己研发，成本远比现在的更高。谢主任，不瞒你说，之前厂里技术部也试过逆向分析人造香精跟活性剂的工艺……”

    “……”

    谢威无语了。

    感情对方之前试过要自己设计新的产品，甚至还准备通过逆向工程来推导这些价格昂贵的核心材料的工艺。

    钱没少花，结果却不尽人意。

    “要不然，我们厂里那些反对的家伙没有这么老实！”

    说完后，侯国勇补充了一句。

    “活性剂生产配方我们也会逐渐放开。”

    “啊？”

    这下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旦活性剂这样的核心原材料让生产工厂掌握，到时候校企办拿什么约束合作单位？

    专利？

    笑话！

    社会主义国家在目前就没有专利的说法，要是专利能有用，就不需要什么保密工作了。

    国内目前还没有出台专门的专利法呢。

    “学校以后只研究核心技术，不搞衍生技术跟产品。回归培养人才跟技术突破的本质……”

    “问题是我们自己技术实力太差，自己开发成本太高……”

    侯国勇苦着脸说道。

    对于现在的合作模式，别说浪奇，连花都化工局的领导们也是非常支持的，投入成本不高，生产销售后给哈工大分成，用最低投入可以获得最大回报。

    “那就提升你们的技术实力……以后浪奇将会成为学校相关专业定点实习单位，会一直保持有即将毕业的研究生在这边实习，不定时会安排化工专业教师到这边，遇到重大问题，可以派出教授到这边帮着解决问题……”

    “厂里付出什么？”

    侯国勇默默盘算了一番谢威的提议，如此合作，成本应该不会增加太多。

    跟谢威合作的时间久了，他们也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每年支付一部分的技术咨询费。不会超过你们营业额的5%。”

    “啊？”

    原本以为谢威又会提出很苛刻的合作条件。

    才5%的营业额！

    “谢主任，您说的活性剂生产配方跟工艺转让……”

    “这几年的合作期，你们支付的就足够了，转让时候除了技术指导费用，不再有其他额外费用。”

    谢威笑着说道。

    如此条件，几乎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了，却让侯国勇跟赵良玉脸上神色变得严肃。

    “有问题？”

    “学校是不是又有了更好的配方，更先进的生产工艺？谢主任，咱们合作的也很愉快，之前可是说过，有新技术我们有优先权……”

    两人对视一眼后，侯国勇一脸严肃地问谢威。

    “没有！”

    谢威摇头。

    “浪奇可以给出更高比例的分成！”

    侯国勇咬牙说道。

    这两年浪奇实业销售额打着滚地增长，靠的就是哈工大提供的技术跟新产品。

    “真没有！”

    谢威有些无语，“之前的合同依然作数，有新的工艺跟配方肯定会保证你们的优先权。学校现在进行项目调整……”

    学校的调整又没法具体向对方解释。

    “师兄，校企办这样调整，每年利润会减少很多啊。”

    晚宴结束后，何洋并没有回厂里，而是陪着谢威到了招待所。

    “收入会减少一部分，但是也会占用学校太多的研发能力，那是浪费。年前多个上级部门联合要求学校停止挖人……”

    “啊？”

    何洋显然是不知道这事情的，“这样不是得影响学校的发展？”

    “对项目进度有一定影响，不过问题不大，这两年学校盲目扩张了太多项目……香皂、洗发香波、沐浴露等产品配方跟工艺改进这些项目就是最明显的。学校的科研能力不应该放到这些项目上的。”

    谢威叹了口气。

    “可侯厂长他们……”

    “他们是一点都不想努力啊！这样下去不是好事。”

    一说到侯国勇，谢威就摇头苦笑，“你先不要急着回去，晚点德盛那边的人要过来，你也跟着接触一下。”

    原本，化工系是没有准备让何洋等人留校的。

    这次接触，谢威发现何洋这个在化工研究没有太高天赋的研究生，在市场跟管理上可能会有前景，准备回去后找康毅跟就业处的领导谈谈，把他留在校企办。

    学校培养的人才嘛，必须优先满足自己的用人需求。

    “好！”

    听到谢威让自己留下，何洋顿时大喜。

    见到谢威后他就竭力表现自己，不就是为了能留校么？

    去其他单位或许能受到比哈工大更多的重视，可哈工大的发展，是其他单位所不能比的。

    这一点，何洋这些从进校就见证发展的研究生是最清楚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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