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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第291章 佛前的金刚


第291章  佛前的金刚

    莫星河这一生,受过很多伤,吃过很多苦,也忍过很多痛。

    但此时的疼,和过去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只觉得,那疼从小小的地方,瞬间发散至全身。

    甚至不能简单地称之为“疼”。

    一种蛮横的撕裂感。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抓住他最脆弱的部位,毫不留情地、硬生生地要将他整个人从中间撕成两半。

    爆炸开的、灼烧般的剧痛,像是一桶滚沸的热油猛地泼在裸露的皮肤上。

    那不是单一的痛楚。

    像是皮肉被强行切开,又像是筋络被生生扯断,还像是骨骼被砸得粉碎,或像是内脏被狠狠搅拌;

    更像是有一根烧得通红的粗铁钎,捅进了他的脊椎,顺着骨髓一路向上灼烧,直冲天灵盖!

    他的眼前瞬间一片血红,随即发黑,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耳中只有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和心脏擂鼓的闷响。

    他仰天,张大了嘴。

    舌头回缩,堵在咽喉,发出“咯咯”的怪声,却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挤不出来。

    满地血污。

    他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

    蜷缩起来,又反弓起脊椎。

    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的砖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扭曲。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又或者,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极致痛苦的源头。

    毁了。

    一切都毁了。

    红通通的天地之间,他看见一红一绿两道影子,缓缓飘过来。

    绿衣女子探出冰凉的手,抚上他的手腕。

    “死不了。”桑落站起身,淡淡地说。

    她垂眸看着他,想起杀“豁牙”的那一个夜晚。

    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衣,从夜色中走来,宛若天神一般,温声细语地劝她“心存善念,莫动杀心”。

    也是这个男人,造出这许多孽。

    桑落的目光落在伤处。

    有时候,男人坏就坏在这一点播种的能力上。

    都觉得自己的血脉金贵,非得要延续下去。

    所以生出这么多祸事和罪孽来。

    桑落蹲下身,冰冷的视线落在莫星河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疼吗?”

    莫星河牙关紧咬,几乎将嘴唇咬烂,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气音:“桑、桑落,你怎、怎能这样——”

    他伸出血淋淋的手,试图抓住桑落。

    桑落微微侧身,避开那脏污的手:“你祸害那些人时,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

    “我、我是为了复国、大业.”

    “复国大业?”桑落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那十八个少女,还有七年前那十八个少年,他们被抽取血肉滋养那邪花时,你可问过他们愿不愿意为你的‘大业’牺牲?”

    她目光扫过他血肉模糊的下身,语气愈发冰冷:“他们的痛苦,可不比你此刻少分毫。你听着他们在你刀下哀嚎时,可曾有过一丝怜悯?”

    莫星河猛地抽搐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愤怒,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死得其所!待我…复国…他们…皆是功臣!”

    “功臣?”桑落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摊腐烂的淤泥,“那你问问你的义母,当年为何不愿当两国邦交的功臣!”

    “我们不、不一样。她是公主,我、我是皇子.”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不如,我帮你,断了这念头。”

    桑落面目慈悲,手段狠戾。

    她握住箭柄,用力横向一拔。

    血肉飞溅。

    莫星河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便疼得昏死过去。

    桑落看着自己手中的箭,箭头还滴着血。

    忽地又想起那一夜的破庙。

    身后的神像,五官模糊。

    原来,是他们俯瞰人间千万年,早已消磨了慈悲的面目。

    谁管得了呢?

    佛前的金刚。

    这一世,她曾经抗拒“刀儿匠”这个身份,甚至连升喜盒的歌,都不肯唱出口。

    何曾想过,竟以这个身份成了怒目而视的金刚。

    她缓缓站起身,将染血的箭矢随意丢弃在一旁。

    颜如玉由衷地夸赞她:“你瞄得很准。”

    毕竟目标太小。

    “也是颜大人的箭法出众。”

    再歪一点,可能就错过了。

    桑落抬头看向身边的颜如玉。

    大仇当前,还能跟自己说笑,可见,他是早已知道了昭懿公主还活着。

    “你何时知道她还活着的?”桑落的目光落在疯疯癫癫的昭懿公主身上。

    “略比你早一些。”

    颜如玉说得含糊。

    其实,第二次见“孔嬷嬷”时,他就开始怀疑了,后来莫星河偏执地要取走魔星兰,他就猜出“孔嬷嬷”就是昭懿公主。

    然而,猜测终归是猜测,面对其真面目时,即便反反复复地做好了准备,却仍旧心神俱裂。

    被杀父仇人欺骗这么多年,愤怒和仇恨已经不足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颜如玉上前一步,朝着太妃与小圣人行了大礼,再跪下伏地说道:“太妃,圣人,微臣恳请,将她交由臣处置。”

    太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小圣人,温声道:“圣人以为如何?”

    小圣人抬起稚嫩却已初具威仪的脸庞,他看着地上状若疯魔的昭懿公主,眼中没有一丝孩童应有的怯懦或犹豫。

    “准。”他清晰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颜卿为国除奸,亦是为父报仇,于公于私,皆合情理。”

    “你!”昭懿公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挣扎起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小圣人,声音凄厉如夜枭,“左丘蚩!我是你亲娘!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竟要将我交给仇人处置?!你这是弑母!是天打雷劈的大逆不道!”

    小圣人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酷似其父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动容。

    “天下百姓,皆是朕的子民。”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童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你为一己私仇私欲,戕害无辜,祸乱朝纲,视人命如草芥。你杀了他们,便是伤了朕的子民,动了芮国的根基。朕自然要替他们,讨还一个公道。”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昭懿公主瞬间惨白的脸,继续道:“莫说朕从未承认过有你这样的生母,即便血脉相连,朕身为一国之君,亦当率先垂范,大义灭亲。否则,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如何正这朝纲国法?”

    昭懿公主被他这番话噎得几乎背过气去。

    七年过去,她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

    不,不是儿子,是帝王,是圣人。

    圣人,向来断情绝爱。

    她浑身剧烈颤抖,忽然发出一阵癫狂的冷笑,扭头看向太妃:“好你个吕芳!好!好!好!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圣人!只认权力,不认亲情!薄情寡性的好儿子!”

    太妃吕芳迎着她怨毒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神情依旧沉静,却带着一种昭懿公主永远无法理解的雍容与豁达。

    “周怡,你错了。”

    太妃的声音平和有力——

    “圣人学的,从来不是玩弄权术,冷血薄情。他学的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圣,是神。

    圣人,只能存天理,而灭人欲。

    是天下最难的人,而不是最肆意快活的人。

    太妃继续说道:

    “圣人心中,装的该是天下社稷,是黎民百姓,而非一己之私,一家之情。若为私情而罔顾国法,因私爱而纵容罪恶,那才是真正的祸国之源,非明君所为。”

    “圣人今日能说出这番话,做出此等决断,哀家心甚慰之。这正说明,哀家这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

    太妃牵着圣人的手,破天荒地唤起他的乳名,

    “饕儿,你将来,会是一个合格的圣人。”

    小圣人双眸闪亮,紧紧回握住太妃的手,两人齐齐背过身去,并肩离开。

    将昭懿公主抛在漆黑的夜中。

    “蚩儿!蚩儿!”

    昭懿公主几欲冲破阻挡,却被推倒在地。她的脸上满是尘土,却仍旧不死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伏在地上,望着不曾停歇的脚步,眼底闪过狠戾:“蚩儿——吕芳信不得!她今日能杀我,将来就会杀你!你不可认贼作母啊!蚩儿——”

    渐渐地,宫娥和内官的脚步掩盖了太妃和圣人的脚步。

    “蚩儿——”昭懿公主不死心,凄厉地哭喊,“再看看娘!再看看娘——”

    可没有人回头。

    清静殿前的喧嚣渐渐平息。

    羊皮宫灯,映照着地上扭曲的人影和暗沉的血迹。

    将士们肃立无声,目光都集中在颜如玉和桑落身上。

    桑落看了一眼昭懿公主,又看向身旁面色沉静如深潭的晏珩。

    她明白,接下来的时刻,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里交给你了。”桑落握住颜如玉的手,轻声说道,“我先出宫,爹和柯老四他们还在等消息。你别急……慢慢来。”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轻缓,却像一把冰锥,直直刺入昭懿公主的心中。

    不急?慢慢来?

    昭懿公主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看向周围士兵手中那寒光闪闪的利刃,与其承受未知的、漫长的折磨,不如……

    恐惧驱使着她站起来,像一头绝望的母兽,踉跄着朝最近一名士兵手中的刀刃扑去——

    只求一个痛快!

    然而,她的动作在颜如玉眼中慢得可笑。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袍袖微拂,屈指一弹。

    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击打在昭懿公主的膝弯穴道上。

    “呃啊!”她惨叫一声,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传来,再也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对上颜如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的决心,这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她胆寒。

    “带下去。”颜如玉冷声说道,“押入绣衣直使地牢。”

    “是!”绣衣使者们立刻上前,将她和昏死的莫星河粗暴地拖起。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人,此刻如同死狗般被拖离了皇宫。

    直使衙门里,灯火通明。

    经历了一场动荡,今夜恢复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森严有序。

    绣使们各司其职,见到颜如玉归来,纷纷躬身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指挥使!”

    “指挥使!”

    颜如玉只是颔首,大步走向里走。

    “公子!”知树从外面跑来,抱着一只大大的匣子,他按住匣盖,低声说道,“柯老四让属下将这个带给您。”

    颜如玉已经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说道:“你随我来。”

    到了地牢最深处。

    有绣使问,该将犯妇关在哪间刑房?

    有绣使答,新设的那一间。

    颜如玉否了这个提议,抬手指向最脏污破旧的那一间。

    刑房里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血腥和霉味。墙壁上挂着的刑具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幽冷的锈色。

    昭懿公主被剥去了外衣,只剩一件单衣,双手双脚皆被冰冷的铁链锁在刑架上,她挣扎着,铁链哗啦作响,却只是徒劳。

    没过多久,颜如玉和知树进来了。

    和过去的颜如玉完全不同。

    他没有身穿红衣,而是穿着一身雪白的布衣,墨发高束,神情肃穆。

    屏退所有绣使,颜如玉郑重地将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十来个曾经摆放在丹溪堂密室里的牌位。

    “孝节烈皇后晏氏”、“升平昭懿公主周氏讳怡”、“先考晏公讳掣大将军、先妣李母讳玉婉诰命夫人”、“广阳城八千英灵”.

    昭懿公主的牌位被丢在火盆里。

    颜如玉点燃香烛,立于牌位之前,深深鞠躬之后,再转身面对昭懿公主:“周怡,今日,便来算一算你我之间的账。”

    说罢,知树取出几个瓷瓶,在一旁的小桌上整齐地摆放好,再拿起一个,倒出一些暗红色的药粉,用水化开。

    “这是什么?毒药?你想毒死我?”昭懿公主嘶哑地问,试图维持最后的傲慢。

    知树端着药,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将那碗散发着奇异腥气的药液灌了进去。

    “咳咳……你给我喝了什么?”

    “紫血散。”颜如玉淡淡道,“桑林生的药,说是补气益血,吊命用它最是妥帖。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

    知树又打开一只小木盒,盒子里装着七只小巧的琉璃瓶子,正好七色。他挑了一只蓝色的琉璃瓶,倒出一颗小小的蓝色药珠,递给颜如玉。

    “这是我当初查抄肃国公府时留下的,名叫‘洒金丸’。”

    颜如玉手指捻着药珠,目光落在她惊恐的脸上,语气平稳缓慢得令人愈发胆寒,

    “三夫人最好此药,价格不菲,一粒一金,配得上你的公主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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