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奔涌，浊浪拍岸，水汽混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两岸芦苇在风中簌簌作响，乌篷船随波起伏，船尾老渔夫佝偻着身子收网。

    岸边歪斜的木匾上‘醉仙楼’三字已被雨水泡得发白，酒馆里江湖客们围坐，粗陶碗碰得叮当响。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拍桌道：“听说清风剑昨夜在临安现世了！看来就连清风剑这等江湖隐客，也躲不过皇帝的招揽啊。”

    说完之后，这短打汉子似乎还想感慨两句什么，而邻座疤脸男人立刻按住他手腕：“噤声！”

    说话之间，眼神却瞟向角落。

    那酒馆角落，有名蓑衣客正独坐窗边，斗笠阴影遮住了半张脸，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不过这几名江湖厮杀汉也都能察觉到，对方身上隐隐传来的危险气息。

    若是江湖同道，那自然随意。

    但若是朝廷鹰犬，他们这般招摇，岂不是自寻死路？

    此地乃是东吴治下，东吴皇帝陆孟横贯天下，坐拥嘉州和半个江州，虽然只有一州半的疆域，但也让整个江南武林闻之色变。

    除了这个蓑衣客之外，另一处角落里还有一位气息全无的富家公子，一袭白衣胜雪，独自饮酒作乐，看起来似乎对天地都不感兴趣。

    因为那白衣胜雪的富家公子没什么危险气息，这几名江湖厮杀汉也就没有过多关注，主要观望那蓑衣客便是了。

    他们几名江湖厮杀汉紧张了些许之后，见那蓑衣客并没有任何动作之后，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进而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议论的内容大多都是江南武林的情况，又是某位威震江南的外罡巅峰被吴帝招揽，又是某某隐世的通窍高手奉命出山……整个江南武林，都被这东吴皇帝搅得天翻地覆。

    这一切，都和蓑衣客无关。

    听了半天，蓑衣客都没有听到什么自己想要的消息。

    这蓑衣客，便是隐匿身影而来的郑均。

    郑均如今的修为只是维持在外罡境的实力。

    其余倒是并没有过于隐藏。

    毕竟对于郑均而言，其他的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只需要悄悄摸摸的来就行。

    只等最后一击，给那江州龙族灭顶之灾。

    与那江州龙王大战的时候，就不用藏匿身影了。

    此番匿名前来，只是为了给世人制造出一种自己还在神京的假象，让他们不知道自己来了江州便可。

    免得有心之人趁着自己不在神京的间隙，联合起来，对自己发动攻势。

    或者有人提前在自己经过之处埋伏，那就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了。

    总而言之，如今自己经到了江州，便不用在乎这些旁枝末节了。

    不远处的那桌江湖汉还在侃天侃地，只不过他们聊的内容对于郑均而言已经有些太过于小儿科了，几乎没什么用。

    “客官，您点的江州鱼~”

    店小二端着青花瓷盘快步走来，盘中一条清蒸大鱼热气腾腾，鱼鳞泛着银光，鱼尾还沾着两片翠绿的香叶：“客官您瞧，这可是今早刚捞上来的沪江银鳞鲥鱼！”

    他麻利地摆好竹筷，低声奉承道：“这鱼离水就死，得用芦苇裹着冰镇送来，您好好尝尝这蒜瓣肉！这可是咱们江州最鲜美的银鳞鲥，龙王爷都爱吃哩。”

    郑均如今的打扮一看就是江湖厮杀汉，实力强劲，而且出手极其阔绰，自然让店小二更加尊重一些。

    郑均并未动筷，只是微微抬头，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声音低沉：“龙王爷？江州的龙族，很灵验？”

    小二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那可不！咱们江州风调雨顺，全赖龙王爷保佑！每逢大旱，只要官府去江神庙上供，不出三日必降甘霖！”

    郑均闻言，当即笑道：“龙族这么友善吗？我怎么听闻，世间诸龙最喜食人啊？”

    小二的笑容忽然僵了僵，左右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这才俯身凑近，压低声音道：“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这事儿……不好明说。”

    郑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但说无妨。”

    小二咽了口唾沫，声音细若蚊蝇：“每月初二，江神庙的铜钟一响，江边就会备好……童男童女。”

    小二顿了顿后，又补充道：“有时候还会送些来此做事的外乡人充数。”

    郑均的手指骤然一顿：“官府不管？”

    小二苦笑道：“管？县太爷亲自督办呢！谁敢多嘴？前些年有个书生写了首诗讽喻此事，第二天……人就没了。”

    “江州龙族，倒是威风。”郑均冷笑一声。

    小二被郑均的眼神一慑，后背发凉，连忙干笑两声：“客官，您、您慢用，小的先去忙了……”

    说罢，便匆匆离开，再也不敢多言。

    而郑均则是盯着桌上的鱼，眸中寒光闪烁，心中不屑一笑。

    “刀俎鱼肉，便在今朝。”

    说罢，郑均便大口吞吃着这被称为极鲜的银鳞鲥，不由微微颔首点头，表示鲜美。

    差不多可以与自己在神京吃的那些进贡来的湖鱼相提并论了。

    而就在此时，那白衣胜雪的富家公子忽然起身，手中折扇‘唰’地一展，施施然朝郑均走来。

    此人步履轻盈，衣袂翻飞间竟无半点声响，仿佛踏风而行。

    酒馆内嘈杂的江湖客们竟无一人察觉异样，唯有郑均斗笠下的眸光微微一凝，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位兄台，独饮无趣，不如共酌一杯？”

    白衣公子笑吟吟地将一壶琥珀酒搁在郑均桌前，玉指轻叩壶身，竟震得青瓷盘中的鱼骨簌簌碎裂成粉。

    “兄台方才问东问西……”

    白衣公子依旧浅笑嫣然，但话音陡然转冷，好似深潭恶蛟：“倒像是专程来掀我江州龙族的饭碗？”

    郑均抬眼瞧了一眼那白衣公子，张口笑道：“看来这江州真是落寞了，披人皮的泥鳅也能在江州横行，换在神京，早早被人剁成臊子囫囵吃了。”

    白衣公子瞳孔骤缩成竖线，周身骤然爆发出滔天威压！

    酒馆内烛火齐齐熄灭，江湖客们如坠冰窟般僵在原地，那短打汉子不由瞳孔猛缩，下意识的失声道：“外……外罡巅峰的妖魔，是江州龙族那位酷爱混迹武林的白龙公子！”

    “什么？！竟是白龙公子？！”

    “外罡巅峰，恐怖如斯！他不是被吴帝招募，成幕僚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他已经半只脚踏入通窍境了，乃是通窍之下第一妖啊！”

    “……”

    江湖客们不由惊恐万分，几个机敏之人已经准备悄悄溜走了。

    而这白龙公子目光狠辣，袖中探出的五指已化作利爪，裹挟着腥风直取郑均咽喉，同时低声厉喝道：“你这低贱的人类，不过区区外罡也来寻我龙族晦气？找死！”

    “轰！”

    郑均斗笠炸裂，露出真容的刹那，整座醉仙楼的地板轰然塌陷！

    他单手擒住袭来的龙爪，另一掌如泰山压顶般按在白衣公子天灵盖上。

    磅礴真元化作金色锁链，自七窍贯入对方体内，竟将一条挣扎的蛟龙虚影硬生生从人形躯壳中扯出半截！

    郑均嗤笑着收紧五指，龙影发出凄厉嘶吼：“你们龙王没教过你，最擅屠龙的人是谁？”

    话音未落，整条沪江突然沸腾如滚粥，郑均淡然起身，提着那白龙公子朝着泸江而去。

    白衣公子此刻龙角崩裂，满脸骇然，眼眸之中充满了惊恐之色：“你竟是郑……”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闭嘴吧。”

    话未说完，这白龙公子便被郑均掐诀封口，化作一条三丈白蛟重重砸进江岸淤泥里，龙血染红半片芦苇荡。

    而郑均手中的蛟龙精魄，也被他放回了这躯体之内。

    “带路。”

    郑均一脚踏上龙首，玄铁靴碾得鳞片咯吱作响，那白蛟吃痛嘶鸣一声，接着郑均便轻松道：“我来这江边等了七八日，才等到了你这一头蛟龙，可不简单，去往龙宫，带个路！”

    白蛟的内心如坠冰窟，龙血在体内翻涌却冷得刺骨。

    它死死盯着踩在自己头顶的那双玄铁靴，每一片鳞片都在战栗。

    谁能想到这蓑衣客竟是那尊杀神！

    大汉皇帝郑均，元丹武圣中的至强者，连北妖庭的鹿妖王都成了他刀下亡魂，自己这等外罡境的小蛟在他眼里恐怕连鱼脍都算不上！

    白蛟悔恨交加，龙须因恐惧而痉挛，如今龙角断裂处传来的剧痛，倒比不过心头恐惧的万分之一。

    “快点走！”

    郑均督促一声，而白蛟吓得一抖，立马开始老老实实载着郑均，往江面钻去。

    江面被白蛟游弋的躯体劈开巨浪，浑浊江水下隐约可见它颤抖的龙尾。

    而郑均负手立于蛟首，青金真元在周身流转，将袭来的浪涛尽数蒸发成雾。

    岸边芦苇丛中，那几个江湖客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那……白龙公子被当坐骑？”

    短打汉子牙齿打颤，手中钢刀当啷落地。

    疤脸男人猛地拽住同伴衣领：“快走！能降服外罡巅峰蛟龙的，至少是通窍大能！这件事要赶紧回去告诉盟主！”

    说罢，几人连滚带爬窜出酒馆，而就在此时，却见江心突然炸起百丈水柱，白蛟被那蓑衣客一脚跺得沉入江底，龙血如泼墨般染红整片江面。

    这番举措，倒是引得大江两岸无数河兵震动，纷纷传信而去，不多时，江州各处的暗桩在这一刻全部苏醒，无数密信如蝗虫般扑向吴国都城临安、周越王都东海而去。

    而江水深处，白蛟的龙瞳倒映出一抹绝望之色，只能闷头载着郑均这个明明是元丹武圣，但却隐藏修为到外罡的家伙，朝龙宫游去。

    那本该令它安心的家，此刻却像张开的巨兽獠牙。

    它绝望地发现，自己竟成了给阎王爷引路的伥鬼，主动带着这个天下龙族众所周知的杀神，朝着龙宫而去……

    郑均则是心情不错。

    毕竟这江州龙庭他是真的找不到，不如抓个蛟龙，让这蛟龙带着自己过去，能省下不少的事儿。

    至于这头小白蛟会不会不带自己去？没关系，自己有的是手段可以让他乖乖带路。

    江州龙庭自然位于泸江的入海口处，处于东海之滨。

    这小白蛟便一路载着郑均，朝泸江入海口而去。

    江底暗流涌动，白蛟战战兢兢地驮着郑均穿行于幽暗水脉。

    两侧嶙峋礁石如巨兽獠牙，偶尔有发光的深海鱼群掠过，在郑均的玄铁靴上投下斑驳光影。

    “十九太孙！您怎的现出真身了？”

    一道闷雷般的喝声突然自前方传来，只见十丈外赫然立着队披甲水族。

    为首的青鳞蛟龙足有房屋粗细，头顶珊瑚状龙角泛着幽蓝光芒，正带着十二名虾兵蟹将拦在去路上。

    白蛟浑身鳞片乍起，龙尾不自觉地蜷缩，这正是龙宫巡江大将敖坛，通窍四境的修为足以在江底横行。

    它正欲张口示警，却忽觉头顶传来刺骨寒意。

    “原来是敖坛将军……”

    白蛟硬着头皮游近，龙须因恐惧微微颤抖：“本太孙……正奉爷爷之命……”

    话音未落，那敖坛的竖瞳骤然紧缩！

    它分明看见白蛟头顶竟立着个负手而立的人影，青金真元将周身江水隔开三尺，衣袂在暗流中纹丝不动。

    “人类武者？”

    敖坛面色不善，龙爪瞬间弹出三尺青锋，周身鳞片哗啦啦竖起，低声道：“原来十九太孙竟被人族胁迫，此人……”

    “锵！”

    龙渊刀出鞘的铮鸣竟压过江涛巨响，一抹血色刀光如裂帛般撕开漆黑水底。

    敖坛只来得及将双爪交叉格挡，下一秒便觉天旋地转。

    什么情况？

    敖坛在心中暗忖。

    紧接着，它便惊恐地看见，自己断成两截的龙躯正缓缓下沉。

    “龙……龙君？！”

    虾兵统领惊愕不已，钳子咔咔作响，却见郑均只是屈指一弹，十二道青金真元便如锁链贯穿众妖眉心。

    顷刻间妖丹尽碎，江底飘起团团血雾。

    郑均翻掌收起敖坛的蛟龙妖丹，龙渊刀贪婪地吞噬着逸散的龙血。

    刀身震颤间，隐约有龙魂哀嚎从刃口溢出。

    那通窍蛟龙的精魄，赫然已经被龙渊吞噬，龙渊刀周身颤鸣，似乎也是兴奋不已。

    “龙渊刀果然需要吸收龙魂才能提升，斩了这一头通窍蛟龙，便让这龙渊刀的活力激发，也是不错。”

    郑均在心中暗忖了一番，见脚下的小白蛟忽然吓得动弹不得，当即碾了碾白蛟断裂的龙角，溅起几星火花，然后张口道：“继续，十个时辰内到不了龙宫，你就去陪它一起。”

    听到了郑均的话语，白蛟发疯似的摆动龙尾，所过之处礁石崩裂。

    吓蛟，太吓蛟了！

    此时此刻，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小白蛟惊恐万分。

    而郑均，则是继续负手而立，朝着江底龙庭而去。

    江州龙族，不过尔尔。

    郑均现在只期待这江州的那头元丹境龙王，能够给自己一些惊喜。

    不要让自己大老远来一趟，纯虐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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