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道在屎溺
吕荫麟道:“说实话,古道陵那小子到底是怎么破参的,老夫也不清楚。”
段融闻言,不免有些惊讶。
吕荫麟道:“破参乃是一种深层次的微妙体验,很多时候是很难诉诸于语言的。”
段融目中闪过一抹失望,也不知吕荫麟是故弄玄虚,还是说破参真的就那么难以表达。
“不过……”吕荫麟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也有些破参时刻是可以讲一讲的,但至于你能领悟多少,你看你的悟性了。”
“老夫现在跟你讲的是两个破参的公案:一例是我们太一门的创派祖师蓝若水的公案,还有一例则是老夫自己的破参体悟。”
段融一听吕荫麟要给他讲两个实例公案,顿时就支棱起了耳朵,目光炯炯地看着吕荫麟。
吕荫麟道:“蓝若水前辈,乃是本门的创派祖师,堪称一代雄杰!在数万年前,他以一人之力,开辟山门,创立了太一门的基业。我们也都是受了祖师的余荫,才能在宗门里修行。”
段融见吕荫麟似乎要有长篇大论的架式,立马说道:“创派祖师的恩德,我等弟子自当铭记。”
吕荫麟点了点头,这才说道:“蓝若水祖师,当年在洞冥境修行时,所参悟的媒介具体是什么,已经无从考究。但关于他破参的公案,却是流传了下来,而且还有一贴碑文传世。”
段融见吕荫麟已经开始讲述公案,心神更加专注,生怕漏听了一个字,他很想问那碑文是什么,但又怕打扰了吕荫麟讲述的节奏,便把心头的疑问给压了下来。
吕荫麟忽然笑了一下,道:“这则数万年前的公案,能够流传下来,自是有些传奇的。祖师他当年是在小便时,忽然破参的。”
“小便?!”段融再次给雷得不轻,他有些怀疑吕荫麟是在胡扯。或者,他并不是在胡扯,而是这则数万年前的公案本身就是杜撰的。
哪有这么传奇的?!而且偏偏是下三路的屎尿屁,江湖方士们唬人的伎俩吧……
吕荫麟看出了段融眼神的不相信,但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也因为这个流传甚广的公案的缘故,九州宗门的那些元婴境的老怪物们,常常笑话我们宗门,说我们是道在屎溺。”
“道在屎溺?!”段融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觉得那些成就了元婴境的大能们,不仅没有仙风道骨,反而有些低级趣味。
吕荫麟道:“祖师当年以小便破参时,还口占了一句偈子。”
“还有偈子?”
“对,乃曰:江河竞注而不流。”
“江河竞注而不流!?”段融目色一怔,觉得此句看似自相矛盾,细品之下却又似乎大有深意,之前心中的那种以为此公案不过是江湖杜撰的轻蔑心思,顿时消散。
因为他忽然发现,小便之相和这句江河竞注而不流之间,的确有隐隐的关联。
段融看向吕荫麟问道:“既然竞注,如何又不流呢?”
吕荫麟道:“这是创派祖师破参的偈子,岂是那么容易理解的?老夫在洞冥境的修炼之时,就常参悟这则公案,还有这句偈子,现在已经成就了元婴境了,还是不知其真义。”
段融心头一阵惊愕,不由问道:“老祖也不知这偈子的真义吗?”
吕荫麟道:“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破参是一种深层次的微妙体验,是无法在语言相上做出真实义的表达,故而祖师以偈子表达出来时,就会看起来自相矛盾。至于那背后的真义,则更难体悟。除非你和祖师参悟的是,相似的法则之力,或许还能玩味出些滋味来。”
这则公案听完,段融已经明白,之前吕荫麟并不是在故弄玄虚,古道陵是如何破参的,他或许的确不知道。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耐,将自己破参的玄妙感受有语言相给表达出来。比如创派祖师蓝若水,在小便时忽然破参,当机就能口占一句,江河竞注而不流!实在是天才高逸。
吕荫麟忽然从一堆文牍竹简里,掏出一张蜡黄的古旧兽皮,递向段融,说道:“这就是那传世碑文的拓印。此碑乃是创派祖师破参悟道后,亲手所书,乃是本门至宝。此碑文祖师亲题名曰《物不迁论》,只可惜太过晦涩,宗门历代贤德,无一人能解之。此文老夫也常自参悟,但说来惭愧,千年体悟,一无所得啊。”
段融见吕荫麟说得如此严重,看着手中的蜡黄兽皮,简直如同捧着天书一般,只见侧边正是四个篆体小字——物不迁论。
段融抬眼向正文看去,只见开头写道:夫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余则谓之不然……
他在此界吞噬过许多的书画器灵,对于古文,也已经造诣颇深,所以,文辞上并无障碍。但也只是文辞上没有障碍罢了,什么意思,他完全看不懂啊!
段融硬着头皮捧卷看下去,很快就看到了之前吕荫麟说得那句偈子,而且在文章里,不是一句了,而是化为四句了。
“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
段融虽然不能领会里面的真义,但文辞读下来却有一股浩浩荡荡的气势,仿若江河奔涌一般,不可遏制。
只一遍读过去,他就不由的心神振荡。
旋岚是山间翻涌的雾气。野马是尘埃。这四句看似不同,实则都是江河竞注而不流的演化,说的就是创派祖师蓝若水破参的物不迁之理。
段融喃喃地重复着这四句,眼神茫然地抬起头来。
吕荫麟看着段融,说道:“你不能领会乃是常情,老夫参悟千年尚不能领会。不过老夫劝你一句,不要在这篇《物不迁论》里沉溺。破参是要通过格物找到自己的媒介,从自己的媒介的下手,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破参乃是一种深层次的体验,别人的东西,你是万难领会的,只有自己去实证,才能在深层次的体悟里,逼近道体本源,深化法则之力。”
“想借鸡生蛋,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绝不是好的路径。法则之力的深化,绝不是世间武学,还有偷师之说。”
段融目色一动,道:“对了,老祖,你说要讲两则公案,还有一则是你自己的。”
吕荫麟道:“我既然说了,自会讲的。这两则公案,侧重点各有不同。创派祖师的这则公案,着重在理。老夫自己破参的例子,则着重在相。”
“着重在相?”段融一听这破参的理、相之说,顿时很感新奇。
“正是。”吕荫麟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理者,也就是物不迁之理。说实话,也就是创派祖师他天才高逸,才能将自己的那种深层次的微妙体验,敷衍成文,传之后世,只可惜我们这些徒子徒孙皆是不肖,无一人能领会他老人家碑文的深意罢了。至于我,虽然忝为宗门老祖,实不及创派祖师之万一,也只能讲个皮相给你听了。至于那微妙体悟之理,实在理屈词穷,难以言表啊。”
段融陡然瞪大了眼睛,说实话,他最想听的就是皮相了,那什么物不迁之理,他实在领悟不了。
吕荫麟道:“老夫当年游历天下,找寻自己感悟法则的媒介,在市井坊间厮混多年而不得,而且混了几年下来,也对于那些熙攘繁华,实在是心生厌恶,就躲进了深山,做起了猎户。”
“不想歪打正着,入山的第三个月,我就确定了自己的媒介。”
段融听到此处,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很想知道老祖吕荫麟当年参悟的媒介到底是什么。
吕荫麟看出了段融眼神的期待,却是淡淡一笑,道:“老夫的媒介,就是劈柴。”
“劈柴?!”段融微微一怔,他这才目色一动地想到,褚无伤的媒介是走路和编制竹篾箩筐,创派祖师虽说不知媒介是何物,但他是在小便时破参,而祖师吕荫麟的媒介则是劈柴,凡此种种都是些毫不起眼的小事。只有古道陵的媒介,乃是夜观星象,原本该是最正常的,此时观之,反而有些异类。
吕荫麟道:“在山中,老夫是以猎人的身份生活,完全放空身心。我原本早已经辟谷,但既然做了猎人,就要打猎,也要吃饭。故而,每天都要劈柴挑水。”
“也就是在第三个月的某日,我在院子里的大树桩子上劈柴,忽然便有了隐隐的一丝感觉,那是一瞬间的法则之力的微弱的涌动感应。”
“我当时,一下子就捕捉住了。”
“有了那次捕捉后,便常常在劈柴时有感应。说是常常,不过也就是每月有两三次罢了,而且都是稍纵即逝,如蜻蜓点水一般。”
“但即便如此,每月都出现,就可以确定那就是媒介了。”
“如是,我便开始在劈柴中,沉心体悟。”
“渐渐地,我便觉悟出来了,我真正的媒介,还不是劈柴本身,就是劈柴时的那个声音。”
“劈柴时的声音!?”段融几乎听到入神,忽然有了疑惑,便不由自主的开口问出。
“对!”吕荫麟的目中闪过一抹神往之色,仿若回到了当年领悟之时一般,单手成手刀做砍劈之势,兀自说道:“就是斧头劈开柴体的那一瞬间的啪的一声。”
“那个声音才是我的媒介。”
“以啪啪为媒介,真是好媒介啊!”段融不由地在心中吐槽道。
吕荫麟自是听不到段融心内的吐槽,他只见段融目色呆滞的样子,觉得他是听到入神,便继续说道:“这个声音,我听了足足十五年,才有了第一次的破参。”
“就像你在褚无伤那看到他天天在那编制竹篾箩筐一样,老夫自从确定了媒介后,便天天在那深山里劈柴,院子里终日劈柴之声不绝。”
“那山头的其他猎户,都说我是疯子。老夫只好告诉他们,我是在练一门奇异的刀法。”
“有人不信此言,经常路过嘲讽我,便被我一斧头削掉了半个鼻子。从那以后,便无人再找我的不自在。”
“在那座山头,我一劈就是十五年,直到第一次破参后,才离开的。”
吕荫麟说到此处,忽然凝目看向段融,问道:“你可知老夫是如何破参的?”
段融目色动了动,便道:“不是劈柴时破参的吗?”
吕荫麟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创派祖师在小便时破参,平时就一直在参悟小便吗?那祖师还得是尿频,才能修行快些,要不然他一上午不来尿的话,岂非一直就参悟不了?”
段融道:“老祖若不是劈柴时破参,那又是何时破参呢?”
段融一时又有些迷糊,既然是以劈柴为媒介,难道不是在劈柴中破参吗?若是不在劈柴中破参,又怎么能说是以劈柴为媒介呢?
吕荫麟道:“那是山中日暮时,我抱了些劈好的柴,准备开始煮饭。铁锅架了起来,加了水,放了一只处理过的山雉,然后我便开始生火。”
“上好的木柴在铁锅底下燃烧了起来……”
段融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感觉吕荫麟在聊得不过就是些日常的流水帐而已,他听着听着就有些兴致缺缺了。
吕荫麟却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些木柴烧着烧着,忽然有一根啪的一声,裂开了,迸溅出了一些火星子。”
吕荫麟说得不过是一幕生活中常见的场景,但那瞬间他的目色却陡然深邃,声音也变得有几分幽深,说道:“也就是在那根木柴被烧炸,裂开的瞬间,发出的那个声音,我一下子进去了,瞬间破参。”
段融坐在那里,已经浑身发冷。因为吕荫麟这个例子,讲得太形象了,彷佛就在眼前一般。
吕荫麟继续说道:“我在那座山头,做了十五年的猎户,日日做饭,不时就有木柴被烧炸裂。这声音,我不知听过凡几,全都毫无反应,但偏偏在那次日暮的柴烧裂的声音中,我就进去了。”
“这一来是机缘。但也是苦功。若非日日劈柴苦修,反复体悟,也不可能在那一瞬间就进入。那个木柴被烧炸裂的啪的一声,跟我日日劈开柴火的那啪的一声,虽不相同,但却有相似之处。”
“也就是在那个似是而非的联动瞬间,我陡然进入,当下破参。”(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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