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骑虎难下孙伯符
一支足有八百艘大型艨艟、以及近百艘比艨艟更为巨大的商船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驶入了闽江口,直达东冶城外。
孙策志满意得地站在船头,昂然左右眺望,看着远处的群山夹束着闽江,蜿蜒从眼前注入大海,孙策内心顿生一股豪迈。
他已经二十五岁,从军八年,见识过无数战阵。
从淮泗到江东到荆楚,各种各样的战场环境他都经历过。
但这种航行千里、沿途海岸边都是群山的景象,孙策也是第一次见到。
只能偶尔看见一两条小江小河、从群山之间蜿蜒流出。而河口的位置,往往就能安插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从临海,到东瓯,再到东冶,越往南县城越小。
看着眼前这座用生土直接堆砌的低矮城池,孙策简直忍不住想笑:王朗逃了那么远,原来就是指望用这样的破城,挡住我的大军么?
所谓生土,就是没有加水烧煮过的土,也没有任何筛洗预处理。导致土壤中会有很多黑泥、肥质。
直接用生土筑城,很容易导致将来土中长出爬藤草木,让城墙因为草木的根系而开裂、强度降低。这种事情,在中原开化之地是绝不能容忍的,所有的夯土就算没法煮过,至少要淘过。
眼前这座东冶县城,城墙上都长满了爬藤,看上去绿油油的一片,有些位置甚至奇葩地长出了小树!
孙策看到这一片绿意盎然,心中就非常笃定。虽说渡海而来携带不了重型攻城器械,但就算是就地打造简易的飞梯、撞木,他也有把握攻破这样的矮城!
“全军扎营,即刻准备砍伐竹木,打造飞梯撞木,给大家三天时间打造、休整,第三日一早,务必展开强攻!
文表(秦松),你修书一封,亲自带进城内,让王朗知道我大军兵强马壮,他所倚仗的千里海疆,根本保护不了他。如果直接开城投降,我可以饶他不死!”
一旁的随军谋士秦松立刻领命,这就去准备劝降。
不过这种尝试,显然是白白浪费时间。当天傍晚,秦松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表示只见到了守城的都尉贺齐,连王朗的面都没见到,而贺齐坚决不降,就把他赶了出来。
孙策不由恼怒,脸颊上法令纹微微抽搐了一下:“贺齐怎么说的?他居然敢越俎代庖?不怕王朗将来怪他?肯定是王朗老儿指使的!”
秦松本不愿复述贺齐的应答,但孙策坚持要问,他也只能如实说:“贺齐这厮竟说:就算王府君有罪过,会稽的事情也轮不到吴郡人来管。他身为会稽都尉,为大汉守土有责,王府君如若无力履职,他也只听命于刘扬州。”
孙策气得拍案大怒:“肯定是那步骘辞别我们之后,南下见到了王朗,收买了王朗身边武将投效刘备!
我军花精力、遭伤亡、筹战船、耗钱粮,把王朗打入绝境,他刘备却打算兵不血刃白捡闽中之地,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给他们活路不想要,到时候准时攻城!”
……
孙策盛怒之下,让军队一边打造简易攻城武器,一边让大部分士卒休整,三天后发起攻城。
但事实上,这三天将士们基本上也没怎么得到休息。
一来是海上航行日久、又刚到南方湿热之地,很多将士都水土不服,有些疲惫小病。
也多亏了如今才正月,正是一年里最寒冷的季节,极大地压制了闽中的酷热问题。否则军中疾病瘟疫怕是更要炽烈数倍。
然而,就算瘴气、疾病的问题还不是太严重。砍伐竹木打造飞梯和撞木的工作,却是出乎意料的麻烦,比孙策最初的预期至少多花了好几倍的人力。
最后一万多人的将士,三天里几乎没人休息好,每天都要扛着竹木走很远的路,负责运输——原因无他,守城的军队,原本坚壁清野时就会砍伐光离城太近的树木,以免便宜了攻城部队就地取材伐木打造器械、掩体。
偏偏贺齐的部队,此前一个月正在疯狂打造竹制的固定式刺网、放在闽江岸边用于白捡潮汐海鱼,还伐木为大造渔船储备材料。而且东冶县城周边,本来就是河谷田园,成片林木离城本就有一段距离。
如此一来,东冶县城周边三十里内,竹木刚刚被砍光,孙策的士兵还得沿着闽江往上游走四十里以上,砍了竹木再放排漂流运下来,再打造飞梯等器械。
到了正月十六,孙策军发起第一次正式强攻时,将士们的身体状况非常萎靡,体力精力都处在一个低谷状态下。
全靠着对敌人的藐视、觉得此战轻易能胜,以及孙策嚣张开下的鼓舞价码,允许破城后随意劫掠,孙策军将士才鼓起了殊死一搏的勇气。
“屠东冶”毕竟是《三国志》上对孙策屠城的唯一明确记录。这种渡海千里远征,后勤难以为继,就算这一世不屠城,抢劫也是必须的,否则旷日持久才打下,连回程的军粮都凑不够。
“打破东冶县,杀了王朗老儿,将军许诺大掠三日!无论什么财物,谁抢到的就归谁!杀呀!”
进行完冲锋前最后一番鼓舞后,孙策军将士们便扛着飞梯撞木冲了上去。
东冶小县,连护城河都没挖,也没有羊马墙,可以直接登城,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然而,扛着飞梯的士卒才刚刚要冲到城下,很快便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
“哎呦,啊!”
“不好,有陷坑!还插了苦竹枪!”
“好卑鄙,还在上面铺盖了草皮!”
“不要怕!陷坑不是环城都有的,绕开就是!让担土的辅兵上!把要害处填上!”
原来,自从一个多月之前,知道孙策在筹船、筹够了就会发起总攻后,贺齐也没闲着,便让城内富余的劳动力在城外墙边挖了很多陷坑。
这些陷坑也不能挖得离墙太近,因为东冶的城墙本身土质太烂了,如果墙根附近被挖坑,很有可能出现墙体塌方。
所以陷坑至少要离开墙体十步远。这个距离不至于破坏墙体,又勉强能被羊头石和落木丢到,确保对掉进去的敌人施加二次伤害。
因为时间仓促,贺齐不可能绕城一周都挖上,也就是选择性挖一些,同时加强隐蔽工作,盖上草皮。如果真是环城一周都挖,目标太大,反而没法掩盖了。
孙策军吃了点苦头,士气为之一泄,但也无可奈何。
这些工事无非是让孙策军临阵额外付出了零零碎碎百余人的伤亡,甚至都没必要排除。只要用人命试探出哪儿有陷坑后,临时绕开就能攻城了,反正没坑的位置才是大多数。
“不要泄气!这些陷坑探出来了就没用了!绕开就好!后续的将士们都是安全的!给我上!”
孙策军勇将周泰、陈武皆挥舞着佩刀,单手持盾,亲临一线督战,催督孙军士兵奋不顾身往上爬。
他俩一个督促东冶东门南侧战场,一个督促东冶东门北侧战场。后续还有董袭、蒋钦压阵,随时准备攻上,可谓勇将云集。
城头的弓弩箭矢并不是很密集,这一度让冲锋中的孙策军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看样子王朗的兵力也不是很充足!闽中这种蛮荒之地,果然是拉不到多少士兵的!
然而,一架架飞梯虽然轻易搭上了城头,在冲锋过程中没付出多大伤亡,但一旦孙策军士兵们开始飞速攀登,守军的抵抗陡然就激烈起来。
守军弓弩虽少,滚木礌石却是异乎寻常得多,而且关键是丢木石的士兵人数多到超乎孙策军想象。
每一架飞梯,都会遭到至少十几个守兵往下乱丢木石打击,饶是孙策军都顶着盾牌,而且攀登的距离明明只有七八步高度,还是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就算有士兵利用突然袭击的速度优势,冲上了城头,让孙策看到了一丝先登的希望,但城头立刻有刺猬一样密密麻麻的苦竹枪胡乱捅刺而来,把立足未稳的孙军士卒捅下来。
肉搏厮杀一旦陷入僵持,守军很快会调来滚沸的大锅,往下一锅锅倒沸水、金汁,孙军士兵们在惨叫中不得不放弃爬梯,已经勉强上墙的将士便陷入重围,在奋力搏杀中纷纷被杀。
城头上,随着厮杀越来越惨烈,贺齐也是镇定而冷峻地派出一队队预备队堵口,每派出一队,还大声勉励带队的军官或是山越部族酋守:
“孙贼千里远来,定然粮草不济!我们只要守住就赢了!”
“而且孙贼才这么点海船,运了那么多人,他要是破城了,也肯定会屠城抢我们的救命粮来自救的!东冶就这点粮食,我们和他们只能活一个!”
这番鼓舞言语未必所有人都会信,但信一个算一个,很多人果然因此勇气倍增,一队队上墙死守堵口。
……
“怎么回事?才一丈多高的城墙,脚步灵活的精兵七八步就上去了,怎么上了墙头还会打得如此焦灼?”孙策在远处,看不分明墙上情况,不由又郁闷又诧异,连忙让传令兵上去催逼质问。
不一会儿,就看到周泰飞奔而来,顿首告罪:“主公,这城内弓弩虽少,但守军人数似乎极为众多!也不知王朗从哪里拉来那么多人帮他拼命!简直见了鬼了!
他要是在山阴时都能拉到这么多人搏命,哪里会被我们撵到东冶!我已催督各部奋力向前,无奈就算冲上城头,敌军也人多势众,死战不退!”
孙策脸色虽然阴冷,却也不至于觉得局面失控,当下只是拍了拍周泰的肩膀,以示勉励:“不过是人多而已,这些乌合之众,士气必不能持久,岂是我军百战勇士的对手!只要撕开一个口子,人再多军心也会崩溃的!”
周泰擦了一把脸上士兵们的血迹,虎吼应喏,又飞奔去了一线。
然而,孙策预想的“敌军士气很快会衰落”的情况却没有出现。
他的精锐反复冲杀登城,明明城墙那么低矮,上城头并不难,但哪怕陷入肉搏,守军还是死战不退。
又鏖战了大约一刻多钟,连董袭、蒋钦这些第二梯队都投入了攻坚,扩大了攻击面。
周泰、陈武等人也终于憋不住了,找了一处搏杀比较血腥激烈、已经有己方将士在城头偶尔站稳脚跟的阵地,然后亲手持刀盾、飞速攀登上城。
守军多用长矛,但很多长矛质量并不好,甚至只是削尖的苦竹枪。
周泰虽然因为爬梯子没法带长兵,只能用佩刀接战,兵器长度上被压制了,但他身着玄甲,没有钢质枪头的劣质长枪倒也威胁不到他。
守军当中并无以悍勇著称的猛将,贺齐也需要督战全局,不会亲自带队冲杀堵口,顿时被周泰杀出一个口子来。
守军奋力涌上来、试图把他捅下墙,周泰把佩刀和盾牌舞得如泼风相似,荡开无数长枪,还奋力冲撞杀开一个口子,佩刀翻飞连续砍杀十余人。直到杀了一名手持钢枪的守军队率后,他才弃刀换枪,顿时把兵器长度的劣势扳回。
趁着周泰冲杀,旁边又有十几个孙策军士卒趁着那两架梯子冲上城头,眼看就要站稳脚跟。
但守军见他如此悍勇,也已经反应过来,几个山越蛮兵从旁边阵地上扛来一瓮滚水,直愣愣对着周泰的方向泼来。
周泰眼明手快以左臂盾牌遮挡,同时右臂出枪盲刺捅死那俩泼水兵。但盾牌只护得上身,双腿依然被无孔不入的滚水泼中,不由惨嗥出声。
旁边其他士卒也被泼得七零八落,虽然烫不死人,但阵势已经乱了。
汉军趁着孙军阵脚大乱,又列好枪阵蜂拥冲来,用七八杆枪头捅在周泰盾牌和铁甲上。
周泰再有蛮力,在双腿被滚水泼中、发软无力的情况下,也抵不住七八人的冲撞,终于被撞下城墙。好在城墙只有一丈多高,倒是摔不死摔不残。
另一边,陈武那边也是奋死冲杀,最终依然不敌守军各种武器的无孔不入,带伤退了下来。
他双眼还被灰瓶迸碎时泼出的石灰给迷了,抬回去后让士卒用珍贵的麻油洗了一遍,才算救回了双眼。
孙策脸色铁青,看到两员悍将受伤、各自杀伤了那么多人,也没法瓦解守军的抵抗意志,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些守军,似乎兵力并不比自己少太多?而且对方毕竟有一丈多高的墙依托,投掷物还无穷无尽,自己总不能把一万多军队都拼掉在这无用小县上吧?
孙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要是放任王朗在闽中自生自灭,也就没那么多事了,以王朗的无能,反攻是绝对不可能反攻的,闽中距离中原那么远,就算得到了两个县,当地的钱粮税赋也运不到吴地,何苦来哉呢?
可惜,现在来都来了,已经砸了这么多本钱筹备造船、军粮,总得回本,否则还怎么服众?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似乎打不下去了。
孙策一咬牙,终于下令:“鸣金收兵!定是大军刚到,休息不足,士卒疲累多病。且多休整十日八日,恢复好士气伤病再战!这几日给我把东冶团团围住!断绝其粮道!不要让王朗老贼从城外再得到哪怕一粒粮米!”
孙策此番出征,身边也没带多少谋士。毕竟是千里远征,求个速战速决,也怕重臣名将来得太多,后方老家被刘备偷。
所以此刻只有周瑜、吕范两个心腹懂点兵法机谋,能劝谏孙策。其余文士如主簿秦松,根本不懂打仗。
对于孙策暂时收兵缓战的决策,周瑜也没觉得不妥,只是补充了一句提醒:
“伯符,我军毕竟千里而来,利在速战。纵然要围城绝粮,也得先分兵剽掠四野,找没有坚固营寨的弱小山越部族搜杀筹粮!以为久计!
而且还可从这些山越部族口中撬出些消息,或许就能解释为何城中守军变得如此之多!我怀疑王朗定是许了什么狂妄的诺言、好处,蛊惑了一批山越人为他而战!否则东冶不可能有这么多郡兵!”
孙策闻言,下意识便点了点头:“公瑾所言甚是,这几日,也不能放松了搜杀驱使周遭山越部族!不光要抢粮食、拷问军情,还要看看能不能虏获一些人口,让他们扛梯子扛撞木,分摊守军的杀伤。”
孙周二人计议既定,其余人自然没资格置喙,孙军很快撤了下来,结束了这一天的血战,回营疗伤养病,恢复元气。
……
另一边,孙策和周瑜的计划,也很快执行了下去。
孙军转入围城休整后,花了五六日拉了一道简易的防御设施,竹木栅栏和夯土甬道混搭,虽然没法围困全城,但也把东冶三侧城门都围了,确保守军无法冲出。
随后孙策便开始分兵剽掠四野,抓捕山越,搜集粮草、情报。
然而,仅仅又两三天后,孙策和周瑜便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居然东冶县近百里之内,都没发现什么山越部族!尤其是顺着闽江逆流而上搜索时,走出一百三四十里都没发现千户以上的部族。
周瑜好不容易抓了一些散户,严刑拷问,才知道王朗此前拿出了一种能捕捉大量海鱼的秘法,山越人大多非常想要,于是方圆百里内的部族大多被劝诱投了朝廷。
“这可如何是好?王朗竟能坚壁清野至此?我们本就海船不足,只带了一个多月的口粮,还指望速战速决,或是劫掠维持。现在东冶周边的山越人都没得抢了,还怎么打得了久战?”
孙策得知后,脸色愈发阴沉,直觉告诉他这次多半是陷入危机了。
要不要放弃?孙策实在是不甘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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