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万事俱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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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在此之前,司马乂和王衍之间并不相熟,但在反对司马冏这一点上,两人仍然达成了共识。
说来这也是一种无奈,王衍之所以被司马冏所针对,还是刘羡查出了东莱王谋反案,看出王衍与之有关,然后才形同软禁。而司马乂也素无要与司马颙合作的想法,只是因为遭到了李含的陷害,继而引发了司马冏本人的不信任,这才不得不死中求活,与司马冏为敌。结果阴差阳错下,两个毫无相关的势力达成了妥协。
可既然达成了妥协,就代表着起事的条件已经成熟了,至少在洛阳,司马乂已与司马冏有一战之力。
至此,骠骑将军府又召集幕僚,开始紧锣密鼓地敲定政变的具体细节。
作为常山军昔日的统帅,此时的刘羡自然是拟定计划的第一负责人,他回顾了这些年的数次政变,总结道:
“政变一事,其实无非就是三点。一要出其不意,事起突然才能快速致胜;二要掌握大义,师出无名则军无战意;三要减小影响,否则拖延日长,不知要产生多少意外。”
对此,他摊开洛阳的城防图,对司马乂商议道:“殿下,我们若要起事成功,就必须同时做到三点,拿下武库,面见天子,稳住宣武场。”
这三者都是必不可少的。武库中存放着大量甲仗,是打仗取胜的必须品;入宫面见天子,获得了天子的首可与诏书,才有真正的大义。而宣武场则是外军的驻扎地所在,如果外军倒戈,胜负就俨然决定了。
司马乂道:“王夷甫说,宣武场那边,他来想办法,其余的事,就让我们做,这是否可信?”
刘羡分析道:“王夷甫在禁军中的号召力,是众所周知的,他应当可以稳住外军,让外军暂时不参与胜负。但想要他们加入其中一方,参与血战,我估计是不现实的,除非我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不过我们也可以另有妙用,让外军占据城外各出口要道,虚张声势,如此既能壮我气势,也能不让齐王出逃。如此一来,只要殿下于城内获胜,就可以一举获胜,免除许多不必要的风波。”
司马乂微微颔首,认同道:“那就这样办吧。”
他随即道:“那如此说来,我们要兵分两路,一路去控制武库,一路去入宫面见陛下。”
刘羡提醒道:“兵分三路吧,还有一路,要先去云龙门号令宫卫禁军,这只能是身为骠骑将军的您去。”
司马乂恍然,说:“确实如此,只能我去。”他顿了顿,继而道:“那这么看来,最好府君你去太极殿,面见陛下和皇后;接管武库一事,我交给朱虚公(刘暾)去办。”
(洛阳宫图)
刘羡身为司隶校尉,有直接向皇帝禀告的权力,若司马乂不能去,确实就只能刘羡去见了。
刘羡点点头,继续说出计划的第二步道:“那天,殿下把天子诏书的草稿准备好,我先去见过陛下后,盖上玺印,直接把诏书发下来,然后与您在云龙门汇合。把天子、皇后与禁军,都带出宫!”
“带出宫?”司马乂徘徊两步,心中有些犹豫:“是不是太出格了?”
“没办法,皇宫是守不住的,您还记得吗?齐王把皇宫西墙挖了条走廊,直通大司马府,若正常入宫,他两刻钟就能得到消息!半个时辰就能发出援军。”
司马乂分析道:“王夷甫说,他与东海王是好友,到时候东海王可以提前布置,封锁宫门,我们一入宫,即可派人联络,然后封锁宫门,甚至放火拖延时间。”
听说有司马越做响应,刘羡有些愕然,他沉吟片刻后,依旧摇首道:“殿下,这治标不治本,放火烧门,顶多能拖延两三个时辰。两三个时辰后,整个皇宫都是战场,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必须要将陛下完全置于掌握中。”
司马乂被说服了,他握紧了拳头,说道:“那好,我们先封锁宫门,等集合以后,我们再从云龙门离宫,转移到东宫去,在那里号令东宫的卫率,召集洛阳公卿。整顿军势之后,再与齐王决战。”
两个月之前,司马冏以当今天子无子,国不可无储君,立下了时年六岁的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虽然这位太子没什么威望,但将其握入手中,总好过没有。
刘羡沉思片刻后,同意了司马乂的意见,但也怀有隐忧,他道:“只是这么做,还是不够稳妥,到那时,我们与齐王一东一西,泾渭分明,若在街巷打成死斗,只拼勇力的话,恐怕说不清谁输谁赢。”
司马乂道:“祖士稚他们不是就在司马冏身边吗?到那时候,能不能让他们暗中刺杀齐王?”
刘羡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道:“就这些时日的表现来看,齐王的警惕心太强了,祖士稚虽受齐王的重用,但还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若要刺杀,进去了就回不来了,还不一定成功。我想,应该有更有用的办法。”
刘羡再次审视着洛阳的城防图,忽而灵光一闪,用手指点了一下城西北的金墉城,道:“我有主意了,可以让他们自行决断,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设法接管金墉城。”
“金墉城旁还有百尺楼,可以俯瞰半城,只要设法能掌控这两个地方,就能让齐王腹背受敌,进退不得。若这一步能成,我们的胜算就大很多了。”
司马乂表示赞同,并补充说:“那我便去通知宣城公,到时候,让他的宁朔军去响应配合。”
最后就是事成之后,该如何善后的计划了。
这事关整个政局,因此由更德高望重的刘暾来布置,他道:
“既然成都王与河间王将一切都归罪于齐王,那殿下在战胜以后,当擒获齐王,亲自送往陛下面前,并当众数落他的罪行,将其斩首,其党羽有不服从者,亦当斩首。然后我们传信成都王与河间王,通报齐王授首的消息,如此一来,他们没了作战的借口,就不得不退兵了。”
“只是这退兵,却不意味着结束。成都王和河间王都是恋权之人,说不得,还会继续发难。”
司马乂问道:“朱虚公有何计策?”
刘暾看了司马乂两眼,说道:“有两策。”
“第一策,事成之后,殿下便可派人去接纳南面的齐王势力。豫州有范阳王司马虓,荆州有新野王司马歆,徐州有东平王司马楙,这些人中,除了新野王有些威望外,其余皆是无能之辈,他们若是有人不服从命令,我们就趁机挟持天子征讨,如此也好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割据南方,进可攻,退亦可守。”
司马乂闻言,不悦道:“我若带着陛下南走,朝廷的威信哪还存在?岂不是立刻要天下大乱?与家国沦丧何异!此策不可用!”
在司马乂的眼中,现在的局势虽说败坏到极点,但社稷仍然有救。十数年来,洛阳各种争权夺利,还从未有过武帝血脉相互残杀的局面。他相信,只要武帝血脉间兄弟齐心,一切都还有扭转的余地。
刘暾心下不赞成司马乂的看法,但也明白,这位主君心志坚定,自己并不能说动他,叹了口气后,他继续道:
“另一策,就是殿下彻底归顺成都王,在消灭齐王以后,事事都向邺城请奏。如此一来,成都王得了大权之实,或许就能维持局面,支持殿下,朝廷的威信,也就不至于一败涂地了。”
这确是个办法,但还有一些话,刘暾没有说出来,可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若司马颖不满足只是遥控朝廷,就是想要落实河间王的条件,执着于称帝,那司马乂的投诚也就毫无意义了。
可即使如此,司马乂犹豫一番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断然道:“那就这么办吧,我和十六弟到底是兄弟一场,我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呢?”
大体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最后商议的,是起事的时间。
原本众人的意见,是越早起事越好,毕竟命在旦夕的滋味可不好受。但刘羡的意思是,最好将时间延后一些。
既然有祖逖做内应,可以得知齐王动手的具体时间,那不妨就再等一等。
一来此事涉及人员众多,尤其是王衍那边,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通知与准备。二来眼下司马冏对司马乂还有防备,但随着时日拖长,他必然会渐渐麻木,等到他决定动手的时候,就是他防御最松懈的时候。到时候,既可以一击制敌,也能证据确凿地抓捕司马冏,推翻齐王党的政变也才更正当。
虽然有些冒险,但司马乂思来想去,觉得确实如此,就同意了这一看法。他总结道:“虽说是被逼无奈,死里求活,但欲成大事者,无不要经此凶险时分。一旦起兵,我希望诸位能够舍生忘死,奋勇杀敌。事成之后,我必不会吝惜赏赐!”
说到此处,他抽剑出鞘,又当众说道:“此举既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有此心者,当与我同握此剑!”
于是众人聚在一处,纷纷将手掌紧握一处。大家手掌贴着手背,手指靠着手指,皆能感受到其余人手掌的温度,这里既有火热,也有冰凉。
结束之后,众人各自回府,一边将计划通知到相关人选,一边开始等待。
等待的时日里,刘羡佯作无事发生。每日除去正常处理政事外,就是在府内揣测推演政变计划的细节,并收集大司马府各官员的情报,争取将一切意外情况都考虑进去。
但人不可能考虑到所有的意外,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很快,就出现了第一个意外。
刘暾本以为,司马冏和河北的议和,最多也就持续半个月时间。但大概是畏惧于司马颖的声望吧,这次对北谈和,司马冏用足了耐心,竟一连耗了二十余日。双方的使者往来了数回,司马冏仍不放弃谈和的希望,对司马颖的条件一让再让,据说到最后,已经开出了让司马颖都督冀、幽、青、并、平五州的条件。
可即使这样宽大的条件,司马颖仍不满足。直到冬月辛卯,司马颖第四次拒绝了司马冏的条件,司马冏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奢望,转而打算对司马乂下手。
他把动手的时间定在了腊月甲午,打算在诛杀司马乂之后,再召集百官,当众宣读此事,给司马乂定的罪名是矫诏谋反。
殊不知他把时间定下后,司马乂也就定下了起事的日期,给司马冏定的罪名,同样也是矫诏谋反。只不过时间比他提前了一日,订在了冬月癸巳日。
政变计划的前一日,也就是壬辰日。天气乌云密布,即使到了辰时,也不见有多少光亮,街巷上寒风四起,行人也因此变得极少。而随着公务基本被大司马府归拢过去,司隶府内也显得非常清闲了,几乎一整天都没有什么事务。孟讨干脆关上了府门,以此来抵御肆虐的寒风。等到下午未时的时候,府上众人干脆挂上免扰的牌子,到卧室内各自睡觉。
但这看似懒散的模样,实际上是为了调整作息。刘羡知道,接下来的几日,绝对是一番苦战,今天大概是政变结束前,最后一次能好好歇息的时候了,必须养足了精神,去面对这一次的挑战。
因此,他让众人一口气睡了六个时辰。等到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丑时,距离天亮还早,府内的人们愕然发现,天上忽然降起了大雪。漫天的雪花飘舞,沉静、不徐不疾地飘舞着,纷纷扬扬地覆盖了街道,遮掩了山川,将无数的亭台楼榭纷纷铺陈,整座洛阳城,于一夜之中化作雪白。
刘羡换上了戎装后,令幕僚及卫士们都汇聚一堂,一面收拾甲胄和随身的短兵器,一面望着对面,等待骠骑将军府发出消息。
等待的时间内,阿萝令府内的仆役们加班加点,端上来了一些热腾腾的炊饼,让在坐的众人抓紧饮食。毕竟,只有吃饱喝足后,人才能有力战杀敌的机会。
在座的幕僚们,除去李盛、诸葛延、刘琨等经历战场的几人外,如郗鉴、桓彝之流,多还是第一次上阵杀敌,想到即将发生的大事,此时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和激动。刘羡宽慰他们说:“等会出门的时候,跟紧我就可以了。”
刘羡更看重的还是刚招揽的郭默与毛宝两人,他笑问郭默道:“元雄,吃饱了吗?等会能杀敌吗?”
郭默也是刚刚才得知刘羡的计划,他虽勇武出众,却还从未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入宫面见皇帝,一时内心有些忐忑,但在刘羡平淡的注视下,他又为自己的怯弱感到耻辱,便耿直脖子说道:“请主公放心,您一声令下,我定然所向无前!”
刘羡当然听出了郭默的犹豫,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郭默还未祛魅罢了。人常常把困难想得过于恐惧,但等到发现敌人也会流血和死亡时,才觉得不过如此。只要迈过这道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再回头看毛宝,这位少年倒是气定神闲地在喝汤,刘羡笑道:“怎么,硕真不害怕?”
毛宝道:“生死由命,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便好了,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刘羡满意地点点头,心想:毛硕真年纪虽轻,勇力也不如郭默,但心性非常,实是可造之材。
至此,一切都准备就绪,看铜壶滴漏,差不多是寅时一刻左右。天空的黑暗浓得渲染不开,地上却是一片黯淡的雪白,马上就是城内禁军换防的时候了,这将是一个防务的真空期,也就是刘羡与司马乂约好的起事时间。
也正是这个时候,寂寞的黑夜中,一道鸣镝箭声腾空而起,如同一道流星在空中一闪而逝。
刘羡霍然起身。
这正是政变发动的信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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