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门在陆渊身前缓缓合拢，石屑如灰雨坠落，无声湮灭于脚下的裂隙。他没有回头，右手指腹仍贴着剑脊，那道温热的震颤尚未散去，像是谁隔着岁月拍了拍他的肩。

他往前走了一步。

门后不是战场，不是神殿，而是一片悬浮的虚无。脚下无地，头顶无天，唯有无数光影在四周流转——少年拾剑、青年斩仙、中年登座、老死神坛。每一幕都是他，每一世都通向同一个终点：成为新的乾元，新的枷锁，新的永恒工具。

一道身影立于光影中央。

通体漆黑，形如人，却无五官，只有一对燃烧的巨眼，像是从轮回尽头爬出的残魂。它抬起手，身后万千虚影齐齐震颤，仿佛整条命运长河都在为它共鸣。

“你斩了因果，破了壁画，甚至看见了‘不选之路’。”声音如铁链拖地，不带情绪，却压得空间扭曲，“可你终究回来了。你逃不掉的，陆渊。轮回不是规则，是存在本身。你活着，便是轮回的一部分。”

陆渊握紧了九厄剑。

剑身轻鸣，三道光影自识海浮现——剑骨为脊，撑起肉身与意志；噬魂链缠腕，锁住过往强者残念；时茧绕心，凝住半炷香的未来预兆。三形态共鸣，不为攻，不为守，只为证——证他此刻之存在，非因宿命，非因轮回，而是因他选择握剑。

他抬起剑，剑尖未指乾元，而是轻轻划过自己右颊。

那里曾有一道时间裂痕，如今已闭合为烙印。触感粗糙，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旧疤。他笑了，笑得极轻，却震得四周光影微微晃动。

“你说我逃不掉？”他声音不高，却穿透万影，“可我早就不想逃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脚下虚空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下奔涌的时空长河。

“你说轮回是存在本身？”他剑尖下压，直指那裂缝深处，“那我便告诉你——存在，也可以是终结。”

话音落，九厄剑骤然暴起。

不是斩向乾元，不是刺向虚影，而是狠狠插入脚下的裂隙！

剑入刹那，万影暴动。无数“陆渊”的执念化作剑气，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有少年怒吼着“我要变强”，有青年嘶吼着“我不能失去”，有中年冷笑着“天道该换人坐了”。万剑归宗，直逼本源，欲将他重新钉回轮回的轨道。

剑气临身，陆渊不闪不避。

左眼银河纹路逆向旋转，时茧之力全开。他看见了——半炷香内，自己将被七道剑气贯穿胸腹，三道斩断经脉，最后一道直击识海，九厄剑将被震出体外，乾元将趁机吞噬剑灵，重启轮回。

他看见了结局。

可他不再改变。

他只是站在原地，任剑气穿体。

血未流，痛未起。那些贯穿他的剑气，尽数被九厄剑吞噬。剑身嗡鸣，悖道真解自动浮现——

【法则碎片：执念轮回·残缺】

【反哺：时空斩断·雏形】

剑光自地底逆冲而上，如一道撕裂苍穹的雷霆，直击乾元核心！

乾元怒吼，背后万千虚影凝聚成锁链，欲将剑光缠断。可那光柱不止斩敌，更斩“因”——每一根锁链断裂的瞬间，一道虚影随之炸裂，一个“陆渊”的命运轨迹化作光尘，消散于无形。

“你疯了！”乾元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没有轮回，时间将崩，空间将乱，众生将失序！你这是在毁灭一切！”

陆渊站在裂隙边缘，剑仍插在地底，双手紧握剑柄，指节发白。

他抬头，左眼银河如瀑，冷冷映照那对燃烧的巨眼。

“你说众生需要轮回？”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可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想不想活在‘注定’里？想不想每一次重来，都看着爱的人死第二次？想不想拼尽全力，最后发现不过是在演一场别人写好的戏？”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向那片正在崩解的光影长河。

“你说失序是灾难？”他嘴角扬起，竟带几分讥诮，“可你忘了——混乱里才有选择，才有新生，才有……真正的活。”

乾元沉默了一瞬。

然后，它笑了。笑声低沉，带着疲惫，像是运转了千万年的机器终于生了锈。

“你胜在敢为天下死。”它低语，声音竟有几分熟悉，像是从九厄剑深处传出的残念，“我败在……不敢为天下生。”

话音未落，剑光轰然炸开！

万丈光柱自地底冲霄，贯穿所有时空虚影。那些曾无数次重演的轮回轨迹——拾剑、修行、战斗、登顶、堕落——在一瞬间尽数碎裂，化作漫天光尘，如星火般飘散。

没有轰鸣，没有震动。

只有一种寂静的崩解，像是时间本身被轻轻折断。

陆渊站在原地，剑仍插在裂隙中，双手未松。他的左眼银河缓缓平息，右颊烙印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某种远去的共鸣。

四周光影尽灭，唯有乾元残影悬浮半空，身形已开始消散。

“若无轮回……”它最后低语，“众生何依？”

陆渊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如钟。

“众生无需依轮回。”

他双手猛然上提。

九厄剑自地底拔出，剑光未散，反而凝成一道贯穿万界的细线，直指乾元残影。

“他们只需依——”

剑锋前指，光丝颤动。

“——选——”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剑光已至。

乾元残影在光中炸裂，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缕极淡的叹息，随光尘飘散。

万界归寂。

陆渊站在深渊的边缘，抬起剑，刀刃上的光芒渐渐消失。他的右手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更深层次的东西——一种共鸣，一种拉力，仿佛他下面的空虚不再是空的。地底上最深的裂缝里，一个影子在动——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孩，转身离开半埋的剑，无言走下山去。随着剑的最后一声嗡嗡声在空中消失，那影子慢慢沉入裂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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