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悬停，指在枯骨心口。那具盘坐的遗骸毫无动静，唯有半块渡劫盘在指缝间微微震颤，裂纹中血线蜿蜒，像一条苏醒的毒蛇，缓缓爬向陆渊的指尖。

他没退。

脊椎青金纹路已攀至肩胛，每一道纹都如剑脊倒刺，扎进骨髓深处。痛，但清醒。刚才那一幕——剑骨虚影自背后浮现，发丝化刃，法则缠身——那不是力量的膨胀，是某种更危险的东西在体内成型。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正盯着这具遗骸，仿佛在看一面镜子。

“你封住了过去。”他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话音未落，遗骸左手指尖那抹青铜碎屑忽然一亮，与九厄剑材质共鸣。陆渊瞳孔一缩，正要后撤，那半块渡劫盘骤然爆开一道血光，直冲眉心！

不是攻击，是灌输。

无数画面如刀凿进识海——

一间密室，四壁刻满符文，中央祭坛上，一人背影挺立，身穿实验袍，手握九厄剑，正将剑尖缓缓刺入自己胸膛。画面切换，那人盘坐于地心灵母宫深处，双手结印，一道光束自天而降，将自身一分为三：一缕化为噬灵尊，一缕凝为天道意志，最后一缕，沉入棺中，化作残念。

“永生不可求，因永生即异化。”那背影开口，声音与陆渊一模一样，“唯斩去人性，方能承载天道。然——无心之神，不过行尸走肉。故，我设轮回，造悖道者，只为等一柄……不愿成神的剑。”

画面再转。

九具枯骨，九种姿态，皆握残剑，皆坐于锁链缠绕的坑洞之中。第一具，眼眶空洞，七情俱灭；第二具，发丝化链，周身缠满法则；第三具，口吐天道经文，却无悲无喜……直到第九具，正是眼前这具，右手紧握渡劫盘，左手断指处，青铜碎屑残留。

“实验体九号——情感剥离完成率97%。”一行小字浮现在记忆流底层，随即被血光吞噬。

陆渊猛然抽身，额头冷汗滚落。他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丝，冷笑：“原来不是失败，是你们……根本不想成功。”

九厄剑嗡鸣，剑脊微震，似在回应。

他盯着那具遗骸，忽然道：“你不是初代，你是第九个我。你没死，你只是……把自己封了进去。”

话音落下，坑洞骤然一静。

下一瞬，遗骸头骨空洞的眼窝中，两点幽光缓缓亮起。

不是火焰，不是灵光，而是某种更冰冷的东西——像是法则本身睁开的眼睛。

“咔。”

一声轻响，遗骸右手松开，半块渡劫盘坠地，与地面青铜纹路相触，轰然炸开九道锁链！那锁链非金非铁，通体漆黑，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面孔——每一张，都是陆渊！

有的面无表情，手持天道印，俯视众生；有的双目赤红，周身缠满血色法则，正在屠戮宗门；有的盘坐虚空，七情六欲尽断，连呼吸都化作天道律动……

“你终将如此。”锁链齐声低语，如千万人同时开口，“你已触真身，再进一步，便是神位。何必执迷人性？何必困于情劫？”

锁链如活蛇般缠来，瞬间绕上陆渊双臂、脖颈、胸口。他闷哼一声，青金纹路剧烈闪烁，剑骨护罩自发升起，却被锁链一绞，寸寸崩裂！

“斩！”他怒喝，九厄剑横扫，斩断一条锁链。

断口处，那张面孔缓缓抬头——那是未来的他，无发无瞳，周身缠满法则锁链，正冷漠俯视着此刻的自己。

“斩我？”那残影冷笑，“你斩的，是你终将成为的神。”

陆渊瞳孔一缩，剑势停滞。

他忽然发现，这些锁链并非纯粹由法则构成。在每一道锁链的核心，都有一丝极淡的七情波动——愤怒、悲伤、执念……尤其是第三条锁链节点处，一抹泪痕虚影一闪而逝，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紧。

夜未央。

原来“天道化”不是抹去情感，而是将情感压缩，炼成驱动神位的燃料。她的七情本源，早已被纳入这永生系统的能源核心。

“所以……你们不是成神，”陆渊咬牙，声音沙哑，“你们是把所爱之人的感情，当柴火烧。”

锁链骤然收紧，一股巨力拉扯他的识海，童年父亲被抽走灵根的画面被硬生生抽出，化作一道光流，注入锁链；叶孤鸿自爆葬剑魂的瞬间，也被剥离，成为法则养分；最后，是夜未央沉睡前的那一眼，温柔如月，却被锁链硬生生撕下，融入黑暗。

他的心，开始冷。

不是伤，不是痛，而是一种……空。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不是力量，不是寿元，而是“他之所以为他”的东西。

“再过三息，你便无悲无喜，无爱无恨。”遗骸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石摩擦，“你将登临神位，成为第十个……完美的容器。”

陆渊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近乎荒唐的笑。

“容器？”他喃喃，“我陆渊，生来就是容器？”

他抬头，直视遗骸那双空洞的眼窝，忽然抬起左手，将九厄剑横于胸前，剑尖对准自己心口。

“那我偏要——”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释放最后一丝情感。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句最普通的话，一个最平凡的执念——

“我回来了。”

那是他对夜未央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每次突破极限时，心底最深处响起的声音。

锁链猛然一震，仿佛被烫到一般，疯狂抽取这缕情感。可就在那执念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

九厄剑，动了。

剑身无风自鸣，青光暴涨，一道前所未有的“悖道真解”自剑脊生成，无声扩散：

「人性，非弱，乃逆天之基。」

剑鸣如笑。

一道虚影，自剑身浮现——夜未央的笑脸，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她站在剑光之中，眉眼含笑，一如初见。

锁链齐齐后退，发出刺耳的嘶鸣。

陆渊握剑的手，稳了。

他盯着那具遗骸，一字一句：“你们错了。”

“永生不是斩情，是守情。”

“我不是容器，我是——人。”

话音未落，剑身青光中，夜未央的笑脸微微晃动，背景一闪而过一道轮廓——墨九渊站在远处，似笑非笑，抬手做了个举杯的动作。

下一瞬，锁链再度暴起，如黑潮般扑来。

陆渊举剑，剑尖直指遗骸头骨。

剑未落，光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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