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缠得更紧了。

那柄被血浸透的剑在掌心微微震颤，链环深处那只由怨念凝成的眼尚未闭合，陆渊却已将它死死压在臂弯里。他没再看那眼，也没去理会识海中残留的哀鸣——那些被祭者的惨叫还在回荡，但已经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

他只记得一件事：有人托他带话。

风从石林缝隙间穿行，卷起沙尘打在脸上，不疼，也不冷。远处一道佝偻身影踏着碎石走来，脚步不稳，像是随时会倒下。那人披着褪色的红袍，袖口裂开几道口子，露出干枯如树皮的手臂。

血手老人。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边缘参差，像是从某件古老器物上硬生生掰下来的，表面刻着半圈断裂的纹路，隐约能辨出与陆渊金丹上浮现的渡劫盘相似的轮廓。

陆渊盯着那残片，不动。

老人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她留下的……第三块。”

“谁？”陆渊问。

“你心里清楚。”老人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汗，一滴顺着脖颈滑落，竟被那残片无声吸了进去。

陆渊眯眼。

他没伸手去接，反而将九厄剑横在胸前，布条下的链身仍在低鸣。刚才那股从剑柄传来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掌心，像毒蛇爬过皮肤。他不信巧合，更不信天降机缘——尤其是当这“机缘”带着熟人的名字时。

“她让你带什么话？”他问。

“她说……别信君临天。”老人说完，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陆渊瞳孔一缩。

残片在老人掌心泛起微光，那光不亮，却诡异地映出老人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塌陷。他的皮肤开始干裂，血丝从眼角、鼻孔缓缓渗出，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生机倒流。

这残片不是信物，是陷阱。

陆渊猛地后撤半步，神识瞬间封锁经脉，切断与外界一切法则波动的共鸣。他刚吞噬了逆灵血祭的核心法则，对这类抽取生命的手段再熟悉不过——这不是普通的献祭阵纹，而是经过伪装的“活引”，专为诱捕知情者而设。

可他没退。

反而抬手，指尖划过掌心，一滴精血坠落，精准点在残片边缘。

血落即燃。

一道暗红符文自血珠中炸开，短暂阻断了残片的吞噬节奏。老人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但那残片仍悬在空中，纹丝不动。

“好手段。”陆渊冷笑，“拿夜未央的名字当饵，还怕我不咬？”

他没再看老人，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九厄剑上。剑身被布条裹得严实，可他仍能感觉到噬魂链在躁动——不是攻击，而是警戒。就像一头嗅到毒物的凶兽，正缓缓弓起脊背。

他闭上眼。

识海中，道痕观法悄然运转。这一次，他不再直视残片，而是以神识在脑海复现其投影。青铜残片缓缓旋转，浮现出一片浩大山门的轮廓——九重云阙，千阶玉梯，中央一座通天高塔，塔顶悬着一面巨大的青铜盘，正是渡劫盘的完整形态。

残片标注了三处“破绽”。

第一处，位于东侧护山大阵的灵脉交汇点，阵眼松动，灵气外泄；第二处，是南门巡查使换防间隙，仅有一息空档；第三处，藏在天机阁藏经楼地底，有一条废弃的旧引雷渠。

每处破绽旁，都浮现出一道虚影。

白衣，温润，眉心一点朱砂。

君临天。

陆渊嘴角一扯。

又是你。

那虚影不说话，只是站着，随着他神识的注视，身形竟逐渐凝实，连衣袂飘动的弧度都清晰可辨。更诡异的是，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频率从虚影中传出，与他体内刚吞噬的血祭阵纹隐隐共振。

诱饵。

真正的破绽不会标得这么明显，更不会用敌人的脸来标记。这是在引导他去“发现”某个早已设好的局——而一旦他动了破解之心，就等于主动踏入对方的法则场。

“破绽太多，便是最大的破绽。”一道低语忽然在识海响起，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陆渊心头一震。

这声音……不是九厄剑，也不是噬魂链。

是剑中残念。

他没回应，只是将刚得的逆灵血祭法则反向展开，如一张网般扫过那三道虚影。刹那间，法则波动反馈而回——三处破绽的频率，竟与血祭阵纹同源！

果然。

天机阁不是要防他，是要引他。

拿夜未央的遗物当钥匙，拿君临天的虚影当路标，最后再用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破阵之机，把他推进祭坛中心。

好一招请君入瓮。

陆渊睁开眼，目光落在仍在抽取老人生机的残片上。老人已经说不出话，嘴唇发紫，手指蜷缩如钩，眼看就要被吸成人干。

不能让他死。

这老头知道的比说的多，而他知道的，可能关系到夜未央沉睡前的最后布局。

陆渊抬手，将九厄剑轻轻搁在膝上，解开布条一角。

“你想吞？”他低声道，“那就吞个明白。”

话音未落，剑身骤然一震，一道赤红丝线自剑脊深处射出，如活物般缠上残片。那丝线极细，却带着一股温润之力，与残片的吞噬法则形成对冲。

情劫丝线。

残片剧烈震颤，表面青铜纹路开始剥落，露出内里一层暗金色的底衬。就在那一瞬，陆渊识海猛地一晃——

画面闪现。

一间昏暗石室，夜未央靠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腹部微微隆起。她手中握着这块残片，指尖一缕血丝缠绕其上，低声说着什么。可声音听不清，只有唇形隐约可辨。

“别信……”

下一瞬，画面碎裂。

情丝彻底缠住残片，将其封印。陆渊伸手一抓，将残片握入掌心。触感冰凉，不再吸人精气。

可就在他收手的刹那，残片内部浮现出一道虚纹。

三个字，缓缓浮现：天机阁。

不是名字，是邀约。

陆渊盯着那纹路，忽然笑了。

“请我上门？”他把玩着残片，像是在掂量一块赌石，“还非得用她的血来写帖子？”

他站起身，将残片收入怀中，重新裹紧九厄剑。血手老人瘫在地上，呼吸微弱，但还活着。

“你家圣女让你带三句话。”陆渊俯身，声音低沉，“第一句，我听到了。第二句呢？”

老人眼皮颤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藏经楼……第七层……名单……”

“名单？”陆渊眯眼，“谁的名单？”

老人没再说话，嘴角溢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陆渊直起身，望向远方那座隐在云雾中的天机阁轮廓。九重云阙依旧巍峨，可他知道，那不是终点，是陷阱的中心。

他不怕陷阱。

他怕的是，陷阱里藏着真相。

而真相，往往比刀还割人。

他转身，踏出一步。

脚下的碎石被踩裂，裂纹延伸至半丈外的一块青岩，岩面忽然浮现出一道极细的刻痕——与残片上的渡劫盘纹路，恰好能拼合成完整的一圈。

陆渊低头看了眼那裂痕。

又抬头，望向天机阁方向。

他没再走。

而是抬起手，将九厄剑横在身前，布条松开一寸，露出链环上那只怨念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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