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逆向转动的刹那，陆渊的指尖微微一颤。那不是痛，也不是冷，而是一种近乎剥离的虚无——他的手指正从边缘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灰烬，一寸寸消失在空气里。

记忆如退潮般远去。他记不清自己是谁，只依稀记得有个声音在轮回尽头说：“记得在轮回中找我。”

七情丝线在残破的识海中轻轻一震，仿佛回应着某种宿命的召唤。

青铜齿轮越转越快，剑骨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九厄剑没有动，却已开始吞噬散落在时空裂缝中的痕迹——十万剑修临死前那一声“镇”字的余音，叶孤鸿自爆时剑魂炸裂的余烬，还有夜未央每一次消散前，指尖轻点虚空留下的那一缕星芒。

这些都不是实体，而是被天地遗忘的执念。可它们，偏偏成了剑域的基石。

大地开始震颤。不是从脚下传来，而是自虚空深处浮现的震动，像是沉睡万年的脉搏被重新唤醒。三百里外的荒原上，一道道裂痕凭空出现，纵横交错，勾勒出一座巨大阵纹的轮廓。那纹路与葬仙壁画上的图案完全一致，只是此刻不再是壁画，而是真实浮现于山河之间。

剑域，启。

“轰——！”

一声巨响撕裂寂静，不是来自雷鸣，也不是爆炸，而是十万道虚影同时踏出地底所引发的共鸣。他们身披残甲，手持断剑，眼神空洞却坚定，从龟裂的大地上缓缓升起，列阵于虚空。

为首的虚影抬头，望向那道即将彻底消散的身影，双膝一弯，轰然跪地。

“恭迎……剑主。”

其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虚影齐刷刷跪下，声浪如洪流冲破天穹：“恭迎剑主！”

这一声，震碎了虚空中的无形壁垒。

那壁垒原是初代阁主设下的禁制，铭刻着“非我族类，不得入主”八字真言，千百年来无人能破。可此刻，禁制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随着声浪一波波冲击，终于崩解为无数光点，消散于风中。

三百里山河随之翻涌。原本荒芜的大地浮现出古老的战场遗迹——断裂的旗杆、深埋的剑桩、锈蚀的铠甲残片，一一从泥土中升起，仿佛时间倒流，重现上古葬仙之战的全貌。

九座残碑破土而出，呈环形排列，中央正是陆渊站立之处。碑文大多模糊不清，唯有最前方那一块，字迹清晰如新：

剑出，万劫归心。

陆渊已经说不出话。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身体的透明化已蔓延至胸口，连握剑的手都在一点点化作虚无。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意识多久，但他知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九厄剑忽然自行离肩，悬浮于空中。布条飘落，残破的剑身在这一刻竟散发出温润的光晕，不再是杀伐之器，倒像是一把开启命运之门的钥匙。

剑脊裂痕中，青铜齿轮高速旋转，带动整柄剑缓缓上升。它不再需要主人操控，仿佛它本就是这片天地的中枢。

时茧形态悄然展开。

这一次，它不再预知未来，而是回溯过去——回溯所有悖道体的最终归宿。

陆渊“看见”了。

在时茧最深处，夜未央盘膝而坐，周身缠绕着七情丝网，面容宁静。她睁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注视。她抬起手，指尖轻点虚空，一道七情丝线脱离她的指尖，飞向现实，缠绕上九厄剑脊。

那一瞬，剑身微颤，像是回应着某种久别重逢的约定。

他又“看见”了叶孤鸿。

葬剑魂并未彻底消散，而是化作一条璀璨星河，环绕在剑域外围，如护法之龙。星河之中，隐约可见一柄无柄残剑静静漂浮——正是当年他亲手锻造成剑鞘的本命剑。剑身布满裂痕，却依旧挺直，如同它的主人。

他们都没有走。

他们成了这片剑域的一部分，成了支撑他逆天而行的法则本身。

陆渊想笑，可他已经没有力气牵动嘴角。他只想再看一眼这世界，再听一声那声“剑主”的呼喊，哪怕只是幻觉。

可就在这时，九厄剑忽然剧烈一震。

剑脊裂痕中，那枚青铜齿轮猛地停转，随即反向倒旋三圈，发出一声清越剑鸣。

紧接着，整片剑域开始共鸣。十万虚影齐齐抬头，目光汇聚于天际。九座残碑同时亮起，碑文流转，竟在空中拼出一行古篆：

九厄非剑，乃钥。

陆渊的意识终于到了极限。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夜未央在时茧深处对他伸出手，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没听清。

但他忽然明白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在握剑。

是剑，在等他醒来。

右肩布条无风自动，残剑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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