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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晋阳烽火照血衣 上


晋阳城头,朔风猛烈。

凛风卷着塞外的沙砾,裹着初冬刺骨的寒意,呜呜地刮过箭垛,刮过破损的城旗,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风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血在寒风中凝结的气息,混合着油脂燃烧的焦臭、人体烧灼的恶臭、以及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在低温中缓慢腐败所散发的死亡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了冰冷的刀片,割得肺叶生疼。

城墙上,守军的尸体层层叠叠,与断裂的兵器、崩落的碎石冻结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而冰冷的浮雕。

尚未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在冰冷的青砖上蜿蜒流淌,又被新落的薄薄初雪覆盖,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白交织的斑驳印记。

几面残破的“唐”字大旗,被箭矢和刀剑撕扯得褴褛不堪,在呼啸的寒风中无力地抖动着,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顶住!给我顶住!”

“滚油!滚油快烧开了吗?!”

“弓手!放箭!压制云梯!”

声嘶力竭的吼叫在城头各处响起,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疲惫和濒临崩溃的沙哑。

守城的士卒们,无论是残存的府兵,还是临时征发的青壮,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他们破烂的冬衣被寒风轻易穿透,冻得瑟瑟发抖,动作早已麻木僵硬,仅凭着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丝血气在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每一次搬动滚木礌石,每一次拉开弓弦,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

城下,是地狱。

叛军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晋阳这座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的孤岛。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

刀枪如林,反射着冬日惨淡的天光,汇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无数架高大的云梯如同巨兽的爪牙,死死地搭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上。

蚁附而上的叛军士卒,眼中燃烧着狂热、贪婪和对即将到手的“破城首功”的渴望,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

“轰!轰!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敲打在守军心脏上的重锤,一下,又一下,永无休止!那是叛军巨大的撞车,裹着厚厚的生牛皮,在无数壮汉的推动下,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击着晋阳城的主城门!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城门内部令人牙酸的“嘎吱”**和木屑崩飞的景象。那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巨大门闩,在连续不断的恐怖冲击下,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弯曲变形!

城门拱形洞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下一刻,这扇守护晋阳的最后屏障,就要彻底洞开!

“报——!将军!东城段…守不住了!叛军…叛军上城了!”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扑到城楼指挥所前,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混杂着血污和绝望的泪水。

指挥所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临时拼凑的桌案上,摊着一张被血渍和烟灰浸染得模糊不清的城防图。

几盏昏暗的油灯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摇曳不定,将墙上晃动的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魅一般。

晋阳守将王忠嗣,这位以忠勇刚烈闻名的老将,此刻须发皆张,一双虎目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沙盘上插满代表叛军的黑色小旗。他身上的明光铠多处破损凹陷,肩甲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草草包扎着,渗出的血迹早已凝固发黑。

听到噩耗,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油灯几乎跳起!

“废物!顶不住也得给老子顶!把亲卫队压上去!告诉赵老三,他的人死光了,他自己填进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

他知道,这已是强弩之末。城中可战之兵不足三千,人人带伤,箭矢滚木几近枯竭。

而城下,是淮阳王蓄养多年、装备精良的数万虎狼之师!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王将军。”一个清冷而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指挥所内绝望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李璃雪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不见半分血色。连日奔波和剧毒的折磨,让她清减了许多,颧骨微凸,唯有一双眸子,依旧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星辰,沉静,冰冷,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她左臂被小心地固定着,厚重的衣袖遮掩下,那深蓝色的毒痕已悄然蔓延至肩颈,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石憨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身上同样带着战斗留下的痕迹,破烂的衣衫下是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如兰则靠墙站着,左肩的箭伤用布条紧紧缠裹,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凶狠依旧,如同受伤却随时准备扑击的母豹。

“公主殿下…”王忠嗣看到李璃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重,有愧疚,更有深沉的忧虑。

李璃雪的目光掠过王忠嗣肩头的伤,落在他布满血丝、写满绝望的眼中。

她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青铜铸就的物件——半枚虎符!

符身雕刻着狰狞的虎头,线条古朴遒劲,边缘带着明显的断裂痕迹,正是当年在荆州关帝庙密道所得!

虎符表面沾染着暗沉的血污和泥土,却掩盖不住其本身承载的千钧分量。

“凭此半符,”李璃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城外的喊杀与撞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可调动城外五十里,黑石峪义军!”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忠嗣,“将军,晋阳城破,玉石俱焚。太原一失,叛军将再无后顾之忧,直扑关中!关中若失,长安危殆!此符,乃最后一线生机!”

王忠嗣浑身剧震!

他死死盯着那半枚染血的虎符,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城外有义军?!

这消息如同惊雷,在他早已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中炸开一道裂缝!但随即,巨大的疑虑和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义军?”王忠嗣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急切,“多少人马?装备如何?黑石峪…那里是山匪窝!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敌淮阳王精锐甲士?远水…远水如何解得了近渴!”他指着摇摇欲坠的城门方向,“城门!城门就要破了!半个时辰!不!一炷香!我们连一炷香都撑不过去了!”

绝望如同真实的冰水,再次浸没了小小的指挥所。

几个偏将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石憨,猛地踏前一步。

他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但声音却沉稳如山,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将军,黑石峪义军首领之一的阿沅,曾受公主殿下与我等活命之恩,其部也都已熟悉,虽多为草莽,却久受官府与叛军双重压迫,悍勇异常,熟悉地形,且…早已枕戈待旦,只欠号令!半枚虎符,足以号令!至于城门…”

石憨的目光转向那发出绝望**的城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交给我们!”

“你们?”王忠嗣愕然。

李璃雪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

她解开了身上厚重的玄色大氅,露出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景象——

一身嫁衣!

并非寻常女子出嫁时的凤冠霞帔,而是一身极其夺目的、用最上等蜀锦织就的嫁衣!

大红的底色,如同燃烧的火焰,上面用金线银线绣满了繁复到极致的鸾凤和鸣、百鸟朝凤的图案。金凤展翅欲飞,银线勾勒的祥云缭绕其间,在昏暗的油灯下,依旧流光溢彩,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这身嫁衣,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喜庆与华贵,与这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战场指挥所,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华美嫁衣的袖口、衣襟处,竟用更深的、近乎暗红的丝线,巧妙地绣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扭曲怪异,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这…”王忠嗣和几名偏将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石憨的眼中却瞬间涌起巨大的痛楚和担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阻止,却又僵硬地停在半空。他知道这身嫁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璃雪要以身为饵,将自身暴露在叛军最猛烈的攻击之下!

那符文,是引火之物!

李璃雪没有看石憨,她平静地抬起右手,尽管动作因剧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通体晶莹、末端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的凤簪。

她将凤簪递给如兰,声音清冷如冰:“如兰,听石憨号令。时机一到,以此簪为号。”

如兰双手接过凤簪,眼中噙着泪,重重点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渗出血丝:“公主放心!”

“将军,”李璃雪转向王忠嗣,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请下令,开…侧门。”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开侧门?

在叛军全力攻城、城门将破的生死关头,开侧门?!

这无异于自杀!

王忠嗣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璃雪。但迎上她那平静得近乎冷酷、却又蕴含着焚天意志的目光,他所有的质疑和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是赌上一切的决绝!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高高鼓起,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厉声咆哮:“传令!亲卫队!护住主城门!死也要给我钉在那里!赵老三!带一队敢死之士,去开西侧小门!快!”

命令如同炸雷般传下!

城头最后的预备队——王忠嗣的亲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挥舞着刀剑,扑向主城门方向,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摇摇欲坠的防线!

而一队由伤兵和绝望青壮组成的敢死队,在赵老三的带领下,红着眼睛,嚎叫着冲下城墙,扑向西侧那扇平时仅供樵夫出入的狭窄小门!

“走!”石憨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他一步上前,猛地将李璃雪拦腰抱起!入手处,那华美嫁衣下的身体轻得惊人,也烫得惊人!那深蓝色的毒痕,如同恶毒的藤蔓,正疯狂地向上蔓延,已至颈侧!

他心如刀绞,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双臂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如同守护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转身,朝着通往西侧小门的阶梯,大步流星地冲去!每一步踏在染血的石阶上,都沉重无比!

如兰紧紧攥着那枚红宝石凤簪,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紧随其后!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石憨的背影,以及他怀中那抹刺目的、燃烧般的鲜红!

西侧小门处,战斗瞬间爆发到白热化!

“嘎吱——轰隆!”

沉重的门闩被数名敢死队员用肩膀扛起,狠狠甩开!

狭窄的城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缝隙!

早已在外面等待多时、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叛军,瞬间发现了这个突破口!

狂喜的嚎叫声中,数十名凶悍的叛军精锐挥舞着刀枪,如同潮水般朝着门缝疯狂涌来!

“挡住!挡住他们!”赵老三须发戟张,手中横刀舞成一团光,咆哮着挡在最前面!他身边的敢死队员用身体、用残破的盾牌、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死死堵住门缝,与冲进来的叛军绞杀在一起!

刀锋砍入骨肉的声音、濒死的惨嚎、兵器撞击的爆响瞬间填满了狭窄的门洞!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石憨抱着李璃雪,如同怒海狂涛中的礁石,硬生生撞开混乱的战团,冲出了西侧小门!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浓烈的杀机填满!

寒风卷着血腥扑面而来!

小门外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地,但此刻,雪地早已被无数双军靴踩踏得泥泞不堪,染成了刺目的黑红色!数百名身披黑色皮甲、手持强弓劲弩的叛军精锐,早已在此列阵!

冰冷的箭簇在寒风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如同毒蛇之眼,齐刷刷地锁定了冲出来的石憨和他怀中那抹无法忽视的、燃烧般的鲜红!

“放箭!射死他们!”一名叛军校尉狞笑着挥下手臂!

嗡——!

弓弦震响如同死神的低语!一片密集的乌云瞬间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石憨和李璃雪当头罩下!

箭雨如蝗!

“石大哥!”门洞内浴血奋战的如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石憨血灌瞳仁!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死亡箭雨,他没有丝毫退缩!

反而猛地将怀中的李璃雪护得更紧,用自己宽阔的后背迎向那片致命的乌云!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璃雪——!”

这声咆哮,是信号!

是命令!

就在箭雨即将及身的刹那——

被石憨紧紧护在怀中的李璃雪,猛地抬起了头!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与决绝!她那只戴着七宝璎珞、未被毒素完全侵蚀的右手,如同穿花蝴蝶般闪电般探入嫁衣宽大的袖中!

再抽出时,指间已然夹着三支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幽蓝芒的淬毒袖箭!

咻!

咻!

咻!

三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响起!

袖箭的目标,并非射来的箭雨,也非远处的叛军,而是——石憨抱着她、正全力向前冲刺时,那因奔跑而高高扬起的、如同火焰般炽烈燃烧的鲜红嫁衣后摆!

噗!

噗!

噗!

三支淬毒的袖箭,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嫁衣后摆那金线绣成的繁复凤尾图案之中!

箭尖上的剧毒,瞬间与嫁衣上那些用暗红丝线绣成的、古老而邪异的符文接触!

轰——!

仿佛有火星溅入了滚油!

那华美嫁衣的后摆,在袖箭钉入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亮红色光芒!

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整片后摆“腾”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火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妖异美感的幽蓝色!

火焰燃烧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沿着金线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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