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绝对黑暗。

林夜的意识如同一粒微尘，在这片无垠的虚无中漂浮、沉沦。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沉寂和那深入灵魂骨髓的、被彻底掏空后的极致虚弱。

剧痛早已麻木，化作一种背景噪音般的、持续不断的撕裂感。仿佛他的灵魂被强行撕成了无数碎片，又被粗糙地缝合，每一道裂缝都在无声地呐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千万年。

一点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灰芒，如同在绝对虚空中点燃的第一颗星辰，极其艰难地、顽强地，在黑暗的核心深处闪烁了一下。

是那枚残破的核心碎片。

它并未彻底熄灭。

那丝仅存的、微弱到极致的灰线，仿佛拥有着某种不朽的韧性，在能量彻底枯竭、濒临崩碎的边缘，依旧死死守住了最后一点本源。此刻，它正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极其缓慢到令人绝望的速度，开始从周围绝对的虚无中，汲取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

不是天地灵气。那对于此刻濒临破碎的核心而言，太过狂暴，难以直接吸收。

这是一种更本源、更接近规则本身的…“存在”的能量。或许来自维系这片天地运转的底层法则散逸出的微末涟漪，或许来自那被玄老称为“疮疤”的虚空裂隙中泄露出的、已被世界规则层层过滤后的、极其稀薄的异种能量，又或许…是林夜自身那不屈意志所转化出的最后一点生命之火。

【日志】（破损）：【检测到微末游离能量…开始被动汲取…核心修复程序自主启动…速度：极微…】

【核心修复度：0.008%…0.0081%…0.0082%…】

数字的跳动缓慢得令人心焦，但终究，是在向上爬升。

随着这一丝丝微不足道的能量注入，那濒临熄灭的灰芒，似乎稍稍稳定了一线，不再那么飘摇欲灭。

就在这时——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悄然汇入这片冰冷死寂的识海。这暖流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林夜的身体内部，源自他紧攥在手中、一直未曾松开的那本残破册子！

是那页记载着残缺阵图、边缘残留着【星纹兰】气息的纸页！

那微弱的星纹兰气息，仿佛被核心碎片汲取能量的过程所引动，竟然自发地逸散出一丝，融入了那缓慢流淌的修复能量之中！这丝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滋养的特性，所过之处，那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丝丝，虽然依旧痛楚难当，却不再那么令人疯狂。

【日志】（破损）：【检测到特殊能量残留（星纹兰？）…具备微弱灵魂安抚与本源滋养特性…融合吸收…修复效率微量提升…】

【核心修复度：0.0085%…0.009%…】

修复的速度，肉眼难以察觉地加快了一丁点。

这变化微乎其微，却如同在绝对黑暗中投下的一颗石子，荡开了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另一股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坚实、厚重感的暖流，从林夜身体外部传来。来源是他的胸口——赵铁柱之前情急之下，胡乱塞进他怀里、试图给他“补补身子”的那几块硬邦邦、带着泥土腥气的粗粮饼子。

这粗粮饼子本身蕴含的能量对于修士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代表着一种东西——信仰，或者说，高度信赖与期待所产生的微弱精神力量。

赵铁柱对“暗影指引者”那简单、纯粹、近乎盲目的狂热信仰，以及希望林夜快点好起来的强烈期盼，似乎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精神力场，萦绕在那几块粗粮饼子上。此刻，这股微弱的精神力量，也被那如同黑洞般贪婪汲取着一切可用能量的核心碎片，小心翼翼地捕捉、吸收。

这股力量虽然弱小，却异常纯粹，带着一种“锚定”的效果，让林夜那即将彻底消散于虚无的意识碎片，被稍稍稳固了一丝，仿佛在狂暴的风浪中抓住了一根纤细却坚韧的芦苇。

【日志】（破损）：【检测到微弱定向精神信标（赵铁柱）…具备意识稳固特性…吸收融合…意识溃散速度减缓…】

内外两股微弱力量的汇入，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篝火添上了两片最干燥的细绒。核心碎片的灰芒，终于停止了继续黯淡的趋势，那缓慢的修复进程，虽然依旧慢得令人绝望，却终于走上了一条极其微弱、但方向正确的上行曲线。

【核心修复度：0.01%…】

当修复度艰难地重新爬升到百分之零点零一的那一刻——

林夜那沉沦在无边黑暗中的意识碎片，仿佛被一道极其微弱的电流穿过。

“咳…”

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带着血沫破裂音的轻咳，从林夜喉咙深处溢出。他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挣扎着想要破开厚重茧房的蝶。

沉重的眼皮，如同挂着千斤巨石，被他用尽残存的、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气力，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模糊。

一片朦胧的、晃动的、仿佛隔着一层沾满污血毛玻璃的视野。

首先涌入感知的，是依旧刻骨铭心的虚弱和剧痛。身体像是一具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旧玩偶，每一处关节，每一寸肌肉，甚至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沉重的疲惫。喉咙干渴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火辣辣的刺痛。

他试图转动眼球，脖颈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模糊的视野艰难地聚焦。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趴在土炕边缘、如同小山般魁梧的、微微起伏的背影。赵铁柱。他趴在炕沿，似乎累极了，沉沉睡去，发出沉重而均匀的鼾声。即使是在睡梦中，他那张憨厚的脸上也依旧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守护着某种重要东西的执拗。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缝里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那是王虎的。

视线微微偏移。

破屋中央的地面上，还残留着一大片未能完全清洗干净的、深褐色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王虎留下的最后痕迹。墙壁上，那道被斧头劈砍出的巨大豁口依旧狰狞，如同这道屋舍无法愈合的伤疤。

阳光从破开的门洞和窗户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的尘埃。

一切都昭示着昨夜那场生死搏杀的惨烈。

但，终究是天亮了。

他还活着。

赵铁柱也活着。

林夜极其缓慢地、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将视线重新投向自己的掌心。

那本残破的、散发着腐朽与不祥气息的册子，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中。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那扉页上模糊的【虚空裂隙…纪元之殇…】字迹，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里。

玄老…星纹兰…阵图…王虎的疯狂…赵铁柱的守护…还有那强行修改规则后带来的濒死反噬…

昨夜的一切，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缓慢恢复的意识中，一片片拼凑起来。

风险巨大，代价惨重。

但，他验证了“设计师”权限的可行性，哪怕只是最粗浅的运用。他成功引导月灵儿获取了星纹兰，并让她进入了玄老的视野。他救下了赵铁柱，赢得了这个憨直汉子更加死心塌地的追随。他也亲身感受到了那残页背后所隐藏的、足以令纪元陨落的恐怖真相…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死。

在这具破败不堪的躯体和那枚残破核心的支撑下，他再一次从地狱的边缘爬了回来。

林夜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试图起身，没有试图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蛰伏在巢穴深处、舔舐伤口的孤狼。

意识沉入识海。

那核心碎片的灰芒依旧微弱，修复度停留在0.01%，缓慢得令人绝望。

但他能感觉到，那汲取能量的过程并未停止。来自虚空、来自星纹兰残留、来自赵铁柱信仰的微弱能量，依旧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汇入，修补着那濒临破碎的本源。

慢，但坚定。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本残破册子，掌心向上，意念微动。

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能量，如同初生婴儿无意识的挥舞，在他掌心上方寸许之地，极其艰难地、微弱地扭曲了一下。

【规则修改】的权柄，并未因这次重创而消失。

它还在。如同深埋在灰烬下的火星。

代价高昂，前路艰险。

但火种已存。

林夜收回手掌，将那本残破册子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如同藏起一把双刃的魔剑，既危险，又可能是指引前路的唯一灯塔。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去思考那沉重的未来，不再去担忧那潜伏的危机。将全部的心神，都沉入那缓慢而坚定的修复进程之中。

一呼一吸，带着痛楚，却也带着新生的微光。

破屋外，阳光正好。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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