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那道撕裂天地的缝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一头吞噬了星辰的巨兽在心满意足地闭上嘴。

裂缝中那道与叶知秋一模一样的身影，眼眸开阖仅是一瞬，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那目光不带丝毫情感，是一种纯粹的、高高在上的审视，仿佛在端详一件即将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裂隙彻底消失，天地恢复了原有的沉寂，但那股令人窒骨的压迫感，却沉淀下来，渗入了太初殿的每一寸砖瓦。

叶知秋掌心的混沌之力依旧如沸腾的岩浆般翻涌，但他没有追击，也没有再向天空轰出一拳。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身前寒玉池中，那朵因柳月婵身殒而生的白色莲花上。

莲心，正在微不可察地颤动。

那不是风吹，也不是水动，而是一种源于灵魂层面的共振。

仿佛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莲心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担忧。

“她还在看着你。”

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如晨钟暮鼓，在叶知秋耳畔轰然炸响。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叶知秋猛地抬头，眼中混沌气流转，原先的暴怒与杀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惊悸。

柳月婵的残念因何而动？因为刚才那道裂缝里的“自己”。

她不是在看他叶知秋，而是在看那个从裂缝中窥探此世的影子！

那个东西，不是幻象。

它不是简单的空间投影，更不是什么心魔作祟。

苏晚晴的话点醒了他，那是一种横跨了时空的因果倒影，是柳月婵拼上性命也要警示他的……某种宿命。

“逆溯之门……”

白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色泽暗红、符文如血丝般蔓延的玉符。

这枚幽冥血符在她指尖不安地跳动着，显然也感知到了刚才那股不祥的气息。

“我曾在幽冥古卷的禁忌篇章中见过类似的记载。当天地间最本源的力量，如混沌之力，被催动到极致，撕裂的便不仅仅是空间，而是因果。这种裂隙，被称为‘逆溯之门’，它连接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过去’的节点。”

她抬起眼，脸色苍白地看着叶知秋：“古卷上说，开启此门，必须付出‘等价之影’作为代价。叶知秋，你回想一下，刚才撕裂空间的那一刻，你的神魂……是不是有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一块？”

叶知秋闻言，瞳孔骤然收缩。

他沉默了。

但这份沉默，本身就是最确切的回答。

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就像一段无比重要的记忆被硬生生抽走，可他却想不起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梦，醒来后只剩下满心余悸，却忘了梦的内容。

原来，那不是错觉。他真的……丢失了一部分自己。

“我来试试！”林墨脸色凝重，不等众人反应，双手已掐出繁复的法印。

他不能容忍这种未知的威胁悬在叶知秋头顶。

他连夜在此处布下的“窥天阵”尚未完成，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地上，以身为阵眼，强行催动大阵。

数十枚从太初殿遗迹中寻来的古老符文瞬间亮起，光芒交织成网，试图捕捉、复现刚才那道裂隙残留的一丝气息。

星辉被牵引，空间开始微微扭曲，阵法中央，一缕微弱的灰色雾气缓缓凝聚，正是那裂隙中泄露出的气息！

“找到了！”林墨面露喜色。

然而，就在他准备进一步解析这股气息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灰袍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阵法边缘。

他仿佛一直站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直到此刻才愿意让世人看见。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手，宽大的袖袍轻轻一挥。

“哗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规则被抹去的死寂。

林墨布下的三重守护禁制，如同阳光下的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那张由星辉与符文构筑的大网，瞬间崩碎成漫天光点，消散于无形。

“噗！”

阵法被破，林墨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被苏晚晴一把扶住。

“玄……玄机子师叔？！”林墨看清来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来人正是玄机子，昔日太初殿最惊才绝艳的执符使，却因痴迷于窥探天机，触碰了“道祖轮回之秘”这一禁忌，被师门废去部分修为，逐出山门，百年了无音讯。

玄机子没有理会林墨，他那双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叶知秋。

“你以为你身上的混沌之力，是天赋，是机缘？”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带一丝情感，“错了，那是诅咒。一个不断重复的，无解的诅咒。”

他缓缓走向叶知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每一代混沌道体的拥有者，在即将触摸到飞升门槛，真正成道之前，都会‘照见前身’。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看到上一代混沌道祖的影子。”

玄机子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而那个前身，从来没有一个，会让他的后继者活着飞升。”

话音未落，他甩手扔出一卷残破的玉简。

玉简在空中展开，其上没有文字，而是浮现出九道模糊不清、却都散发着滔天混沌气息的身影。

光影流转，仿佛是历史长河的缩影。

最前面的八道身影，最终的结局都以惨烈的方式呈现。

第一道身影，在飞升雷劫下引动混沌之力化为飞灰，道基与神魂化为飞灰。

第二道身影，盘坐于悟道崖，被无穷无尽的心魔啃食殆尽，只留下一具空壳。

第三道身影，试图强行炼化天道，结果被天道反噬，形神俱灭。

第八道身影，与一道从天而降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激战，最终被其洞穿眉心，一身修为尽数为那道影子所夺。

而那第九道身影，孤零零地立于末尾，面容模糊，但那股霸道绝伦的混沌气息，与此刻的叶知秋，别无二致。

玄机子指着那玉简，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看清楚了！你们不是继承，而是重复！是养料！每一代道祖，都是为上一代做嫁衣！刚才裂缝里的那个‘你’，就是第八代道祖不甘陨落的残念所化，他一直在等，等你将混沌道体修炼到足够成熟，等你踏出那最后一步，然后……现身，取代你！”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开。

苏晚晴和白璃脸色煞白，她们终于明白，叶知秋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敌人，而是一个积累了八代失败与怨念的宿命之敌！

然而，就在众人震惊之际，一旁的林墨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七窍之中竟渗出丝丝黑气。

“呃啊啊啊！！”

他手中的一枚家传符种，在此刻“咔嚓”一声，应声崩裂！

原来，他刚才强行布阵，引动的不仅是太初殿的遗符，更是他血脉深处，那代代相传的符主烙印！

这烙印与玄机子取出的太初殿玉简产生了共鸣，竟意外唤醒了封印在他体内，属于某位“前任符主”的残存意识！

那股意识狂暴而绝望，通过林墨的嘴，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第九人……必败！混沌……不容双心！他来了……他已经来了！！”

叶知秋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抬手便将精纯的混沌之力按在林墨天灵盖上，试图帮他镇压那股暴走的意识。

可当他的力量渗入林墨体内的瞬间，叶知秋浑身剧震。

这股意识……这股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气息，竟然与刚才裂缝中那个“自己”的气息，同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所谓“前任道祖”，早已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残念，他已经开始渗透这个世界，寻找着一个个可以附身的节点和棋子。

而他的好友林墨，不过是第一个被引爆的突破口！

叶知秋立于寒玉池畔，周身的杀气与惊悸尽数敛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从池水中捧起那朵寄托着柳月婵最后残念的白莲。

莲花入手温润，带着一丝丝清凉的魂力。

他低头凝视着莲花，轻声对身旁的苏晚晴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她说，她替我扛下了所有该死的债……”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可若这债，本就是前人强加于我的命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再无一丝迷茫！

他五指猛然发力！

“啪！”

那朵圣洁无瑕的白莲，在他掌心被一片片碾碎！

花瓣、莲心、魂力，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为最精纯的能量，被他掌心的混沌之力尽数吞噬，而后沿着经脉，疯狂地融入他的血肉、他的神魂！

这不是亵渎，而是决绝！

斩断过往，斩断羁绊，斩断这被安排好的一切！

柳月婵的债，他认！但这强加的宿命，他不认！

轰——！

叶知秋体内的混沌之力骤然暴涨，其威势比之前撕裂苍穹时还要恐怖数倍！

但这一次，这股力量没有再冲天而起，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内收缩，尽数沉入他的丹田气海之中。

在那里，所有的混沌之力开始高速旋转、压缩、凝聚，最终化作了一道缓缓转动、却蕴含着无上生机与寂灭之力的……“心轮”。

这心轮仿佛独立于天地之外，自成一界，不再与那虚无缥缈的“道祖因果”有任何牵连。

远处，一直冷眼旁观的玄机子，脸上的嘲讽与冰冷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剧震与骇然。

他失声喃喃：“不……不可能……他……他竟然斩断了因果回路？”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南海之渊。

万丈深海之下，一座沉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青铜巨殿，在这一刻，竟开始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挣脱淤泥与水压的束缚，向着海面升腾而去。

巨殿的殿顶之上，用最古老的蝌蚪文，铭刻着八个散发着荒古气息的大字：

“道断九重，唯余一真”。

而在那黑暗、死寂的殿堂深处，一具盘坐了千年的枯骨，忽然动了一下。

它那只剩下骨头的手，缓缓抬起。

一滴血，从其指尖凭空凝聚，然后滴落。

那滴血，殷红如新，散发着精纯到极致的混沌气息。

它的颜色，它的气息，竟与此刻千里之外，叶知秋体内的血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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