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实质的冰，瞬间冻结了整个白骨拍卖场。

幽绿的魂火在穹顶万千头骨的眼窝中疯狂摇曳，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鬼影，将拍卖台上那道身影映照得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

陈三钱掌心紧握着那枚被灰黑坏账外壳封印的暗红晶石，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却丝毫无法压下心头的凛然。

对面，拍卖师的身影仿佛凝固在时间之中。纯黑的考究长袍纹丝不动，如同最上等的棺椁裹尸布。

那张覆盖着哭笑鬼面的脸孔，正对着陈三钱的方向，眼孔深处不再是玩味的审视，而是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纯粹的杀意！

他握着噬魂骰本体的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骨瓷般的青白色，细微的颤抖顺着指骨传递到那枚布满血色纹路的骨白骰子上，引得骰子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不安地蠕动，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怨魂啜泣般的“嘶嘶”声。

“咳…”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金属刮擦般质感的闷哼，从鬼面之下传出。

那并非肉体上的痛苦，更像是某种维系精密的规则被强行扭曲后，反馈到掌控者本源的反噬！

拍卖师周身那股优雅从容、掌控一切的气场，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粘稠的空气，让下方那些阴影买家都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猩红眼芒闪烁不定，如同受惊的毒蛇缩回了阴影深处。

这死寂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爆发出毁灭性的风暴。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刹那——

拍卖师动了。

不是暴怒的攻击，也不是失控的宣泄。

他那只紧握着噬魂骰、青筋微凸的手，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松开了。

噬魂骰悬浮在他掌心之上，血色的符文流淌，似乎刚刚那剧烈的反噬从未发生过。

另一只空着的手，则随意地凌空一招。

“啪嗒。”

一声轻响，一只通体由剔透幽魂晶雕琢而成的高脚杯，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杯中并非美酒，而是盛着半杯粘稠如胶、不断翻滚着细微人脸气泡的暗绿色液体——魂醴！

一种以修士精纯魂力为主料、辅以无数怨毒诅咒酿制的邪物，对神魂有着剧毒，却也蕴含着扭曲的滋养之力。

拍卖师两根苍白的手指拈着幽魂晶杯那细长的杯脚，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他微微侧身，朝着陈三钱的方向，竟似举杯相邀！

“精彩绝伦的赌局，逆修阁下。”  那醇厚优雅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杀意与反噬的闷哼只是幻觉。

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赞叹，“以坏账为火，焚噬魂之骰，篡改因果之数…此等手段，当浮一大白。”

他微微抬手，幽魂晶杯中的暗绿色魂醴荡漾起细微的涟漪，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甜腻与腐朽的气息。

“这一杯魂醴，敬阁下…以及…”  他微微一顿，鬼面之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落在陈三钱身上，声音陡然压低，变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阴毒与诱惑！

“…以及，将归墟熔炉托付于你的那位…旧主。”

轰！

“旧主”二字出口的瞬间！

陈三钱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裹挟着万载寒冰与剧毒的闪电狠狠劈中！

丹田深处，那枚布满裂纹、刚刚经历过归墟熔炉爆发而显得黯淡的逆灵混沌种，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不受控制的剧烈震颤！

嗡——！

逆灵混沌种核心，那道原本细微的、源自归墟本源力量的裂痕，在“旧主”二字那蕴含着特殊韵律的低语刺激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催化剂，瞬间疯狂蔓延、扩张！

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混沌种表面，一股源自遥远时空、属于归墟被背叛时的滔天愤怒、无尽的痛苦与刻骨的悲凉，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裂痕狂涌而出，瞬间淹没了陈三钱的识海！

幻象！冰冷而残酷的幻象在陈三钱的意识中轰然炸开！

——他看到一片混沌崩灭的末日景象，星辰如同燃尽的余烬般坠落！

一道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矗立在废墟中央，背影孤绝，染血的残袍在毁灭风暴中猎猎作响。

一只曾无比信任的、苍白而修长的手，握着一柄缠绕着当铺金光的混沌骨刃，正从背后，无声无息地、带着极致的优雅与冷酷，刺穿了那道伟岸身影的心脏！

鲜血喷溅，染红了那只背叛的手！

那双属于归墟的、蕴含着无尽混沌与创生之力的眼眸，在陨灭的最后一刻，倒映出的，是那只手上戴着的、一枚由噬魂骰碎片雕琢而成的戒指！

“为…何…？”  无声的质问在毁灭的风暴中回荡，带着足以撕裂宇宙的悲怆与不解！

【道心噬念】！

拍卖师那看似敬酒的优雅低语，竟是直指陈三钱与归墟最深羁绊的致命神通！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凿子，狠狠凿在逆灵混沌种那道连接着归墟本源的裂痕之上！

引动陈三钱体内属于归墟的残存烙印，将那份被至亲背叛的痛苦与愤怒无限放大，化作摧毁道心的毒火！

“噗——！”

陈三钱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逆血狂喷而出！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混沌的灰暗色泽！

他身体剧烈摇晃，眼前发黑，识海如同被亿万根毒针穿刺、搅拌！

归墟陨灭时的悲怆与愤怒如同实质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神魂，冲击着他坚守的“逆修”道心！

那枚逆灵混沌种在丹田中疯狂震颤，裂纹不断扩大，光芒急剧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道心不稳，根基动摇！这是比肉身重创更可怕的危机！

“桀桀桀…”  幽魂晶杯后，拍卖师鬼面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

他欣赏着陈三钱道心被噬念侵蚀的痛苦挣扎，如同欣赏一曲精心谱写的毁灭乐章。

那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钻进陈三钱的识海，带着无尽的恶意与嘲弄：

“可惜啊…当年他若肯像信任你一样，信我三分…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被至信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刻骨铭心？那份痛苦，那份不解…你继承了他的熔炉，也继承了他的债…和他的痛！你也会步他后尘…烂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骨头…一根不剩…”

每一个字，都带着【道心噬念】的力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三钱摇摇欲坠的道心壁垒之上！

逆灵混沌种的裂纹在蔓延，灰暗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

绝境！道心将倾！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悲怆与噬念彻底吞噬的刹那！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被无数次生死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戾与不屈，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发出最后的咆哮，猛地从陈三钱濒临崩溃的神魂深处炸开！

“呃啊——！！！”

陈三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极致凶戾的嘶吼！

他布满血丝的双目猛地怒睁！瞳孔深处，那枚微小的【破法之眼】印记，如同被点燃的灰烬余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不顾一切的刺目灰光！

痛！撕心裂肺的剧痛！破法之眼强行催动，如同将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神魂之上！

但这剧痛，却瞬间压过了道心噬念的侵蚀，带来了一丝毁灭性的清明！

“给老子——破！！！”

陈三钱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凶戾，所有的痛苦，都灌注到那双燃烧着灰光的眼眸之中！

破法之眼的力量，带着焚烧神魂的代价，如同两道凝聚到极致的灰黑色闪电，穿透了幽魂晶杯的阻隔，无视了拍卖师那优雅从容的表象，狠狠地刺向那张覆盖着哭笑鬼面的脸孔之后！

噗嗤！

仿佛有无形的屏障被强行撕裂！

破法之眼灰光所及，拍卖师那身考究的纯黑长袍，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地撕开了一道缝隙！

隐藏在黑袍之下的景象，瞬间映入陈三钱燃烧着灰光的视野：

那并非血肉之躯！

在拍卖师苍白皮肤之下，胸膛的位置，赫然缠绕着一道狰狞无比的、如同活物般的巨大伤痕！

那伤痕呈现出一种混沌的、不断扭曲变幻的灰黑色泽，边缘如同被亿万细小的、不断湮灭重生的空间裂缝啃噬过！

伤痕深处，翻滚着属于归墟一脉特有的、狂暴而原始的混沌气息！

这气息充满了毁灭与创生交织的矛盾力量，却被一股极其阴冷、带着当铺烙印的金色规则之力死死锁住、侵蚀！

那金色的规则之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磨着混沌伤痕的本源，带来持续万载的痛苦！

这是背叛归墟、被其本源力量反噬留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

而在那道混沌伤痕的旁边，更让陈三钱瞳孔骤缩的是——数条极其纤细、却散发着刺目金光与冰冷秩序的因果红线！

这些红线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一端深深刺入拍卖师的神魂本源，另一端则穿透了白骨拍卖场的重重空间阻隔，遥遥连接向…坏账区深处，天道当铺坏账区分号的方向！

其中一条最粗壮的红线上，传递过来的气息，赫然带着一丝陈三钱刚刚在三才净债阵中感受过的、属于张稽查使的净魂剑意！

当铺的走狗！他与稽查队，甚至更上层，一直有着隐秘而直接的联系！

“嗬…嗬…”  陈三钱口中不断涌出带着灰暗色泽的逆血，染红了破烂的衣襟。

破法之眼强行窥探规则与本源的反噬，让他七窍都渗出了血丝，视线一片模糊。

鬓角新添的灰白疯狂蔓延，几乎覆盖了全部发梢。

道心在归墟噬念的冲击下依旧剧烈震荡，逆灵混沌种的裂纹触目惊心。

然而，他染血的嘴角，却缓缓扯起一个狰狞到极致的弧度。

他死死盯着拍卖台上那道身影，无视了神魂撕裂的剧痛和道心不稳的眩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染血的牙齿缝里，用尽全身力气磨砺而出，冰冷、凶戾，带着滔天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的债…”

“…老子会收！”

他染血的手指，隔空指向拍卖师黑袍下那狰狞的混沌伤痕，指向那些刺目的金色因果红线！

“…你的骨头…”

陈三钱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老子也要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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