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里荒原，在练气六层的脚程和归墟灵力源源不断的支撑下，只用了大半日。

途中遭遇的几头不开眼的低阶妖兽，连浪花都没翻起，便成了归墟熔炉内翻滚的混沌气流，化为精纯灵力反哺自身。

当视野尽头那片笼罩在浓郁灰色雾气中的轮廓逐渐清晰时，陈三钱放缓了脚步。

黑煞坊。

与其说是一座坊市，不如说是一片依托着几座光秃秃黑石山强行圈出来的混乱之地。

粗粝的黑色巨石垒成简陋、歪斜、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围墙，围墙缺口处便是所谓的“入口”，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

灰蒙蒙的雾气从坊市内弥漫出来，带着一股潮湿、腐朽、混合着劣质丹药、血腥气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怪味的复杂气息，吸入肺腑，让人本能地感到压抑和排斥。

入口处，四名身着统一制式黑色皮甲、气息凶悍的守卫懒散地站着，修为赫然都是练气后期。

他们眼神如同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贪婪，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入坊市的身影。

一个衣衫褴褛、气息萎靡的散修刚刚靠近，就被其中一名守卫粗暴地推开，骂骂咧咧地丢下几块劣质灵石才被放行。

陈三钱收敛了所有锋芒，维持着灰衣散修那副饱经风霜、平庸木讷的模样，混杂在几个同样风尘仆仆、眼神警惕的修士中，朝着入口走去。

刚靠近那弥漫的灰雾范围，一股无形的排斥力场便笼罩过来，带着混乱驳杂的煞气，试图干扰心神，压制灵力运转。

显然，这灰雾本身便是一道简陋的防御和筛选禁制。

“站住！”

果然，当陈三钱一脚即将踏入灰雾缺口时，一个冰冷、带着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那名气息最强、达到练气八层的守卫首领，抱着膀子，斜睨着陈三钱，眼神像在打量一头待宰的肥羊。

他下巴朝陈三钱抬了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新面孔？懂不懂规矩？”

旁边一名练气七层的守卫立刻帮腔，声音尖利：“入坊费，十块下品灵石！或者…”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接我们老大三拳！只要还能喘气爬进去，也算你有本事！”

赤裸裸的勒索！欺生！

周围几个正准备进入的修士，脚步顿了顿，投来或麻木、或幸灾乐祸、或隐含同情的目光。

在黑煞坊这种地方，弱者就是被盘剥的对象，这是铁律。

陈三钱停下脚步，微微抬起头。那张易容后黝黑平庸的脸上，眼神依旧浑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守卫首领。

“十块灵石？”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口音，“还是…三拳？”

守卫首领眉头一皱，对眼前这个散修的平静感到一丝不快。

通常的新人，要么惶恐地掏钱，要么色厉内荏地试图讲价，眼前这人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哼！”他冷哼一声，上前一步，练气八层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压向陈三钱，如同沉重的山岳，试图将这个不知好歹的散修压垮在地！“给钱，或者…挨揍！选一个！别浪费老子时间！”

那练气七层的守卫也狞笑着逼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气氛瞬间绷紧！

就在那守卫首领如山气势即将压实的刹那！

陈三钱浑浊的眼眸深处，一点冰冷到极致的寒芒骤然闪过！

他没有爆发灵力，没有祭出法器，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源自混沌洪荒的恐怖道韵，猛地从他佝偻的身体内弥漫而出！

这股道韵带着吞噬万灵、归墟寂灭的终极意境，虽然只有一丝，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轰！

守卫首领那如山的气势，撞上这股道韵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玻璃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太古神山！

“呃啊——！”

守卫首领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由倨傲转为骇然的惨白！

他感觉自己释放出的气势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死寂的力量瞬间吞噬、瓦解！

更恐怖的是，那股道韵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气势反噬而来，瞬间刺入他的识海！

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看到了一片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看到了万灵寂灭、星辰崩解的终极归墟！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极致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仿佛自己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正被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无意间扫了一眼！

噗通！

守卫首领双腿一软，竟然控制不住地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黑石围墙上！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额头上青筋暴跳，嘴唇哆嗦着，看向陈三钱的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惊骇和恐惧！

那种感觉…太可怕了！比直面筑基后期的长老还要恐怖百倍！

旁边的练气七层守卫更是不堪，被那股逸散的道韵边缘扫过，顿时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煞白地连连后退，看向陈三钱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

死寂！

入口处一片死寂！连弥漫的灰雾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几个围观的修士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依旧佝偻着背、面容平庸的灰衣散修。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守卫首领突然脸色惨白地后退撞墙，另一个守卫吐血？是气势反噬？可那散修明明连灵力波动都没有！

“前…前辈…”守卫首领强忍着识海翻腾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之前的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卑微的恭敬和求饶，“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前辈！该…该死！您…您请！快请进！”

他慌忙侧开身体，让开道路，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另外三名守卫更是如同受惊的鹌鹑，死死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再看陈三钱一眼。

陈三钱浑浊的目光扫过这几个瞬间变脸的守卫，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拢了拢身上灰扑扑的衣袍，迈开步子，如同一个真正的、不起眼的老散修，一步踏入了黑煞坊弥漫的灰色雾气之中，身影很快被浓雾吞噬。

直到陈三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灰雾里，入口处的压抑气氛才稍稍缓解。

“老…老大…那…那人…”吐血的守卫心有余悸，声音都在抖。

“闭嘴！”守卫首领猛地低吼一声，脸色依旧惨白，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眼中惊魂未定，压低了声音，带着后怕的颤音，“那是…煞星！真正的煞星！刚才…我感觉自己差点就死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都给我记住了！以后见到这个…这位前辈，给我当祖宗供着！谁敢再不开眼，老子第一个宰了他！”

……

踏入灰雾，光线陡然昏暗下来。

坊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混乱不堪。狭窄、泥泞、散发着恶臭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简陋的棚户和石屋。

叫卖声、争吵声、打铁声、甚至女人的尖笑和男人的怒骂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噪音海洋。

摊位上摆着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带着血迹的妖兽材料、锈迹斑斑的法宝残片、颜色诡异的丹药、画着鬼画符的符箓…真假难辨，鱼龙混杂。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血腥、汗臭、劣质丹药和腐烂垃圾的味道更加浓烈。

陈三钱如同一条融入泥潭的游鱼，在拥挤、肮脏的人流中穿行。

他无视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也拒绝了几个试图推销“上古神功”或“绝世神兵”的掮客。

仙元石在怀中持续散发着微弱的灼热感，如同精准的罗盘，指引着方向。

七拐八绕，穿过最混乱、最污浊的几条小巷，坊市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隔开了一些。

前方，出现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死胡同。胡同尽头，只有一间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倒塌的破旧石屋。

石屋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炭笔写着三个字——“百晓生”。

一个穿着油腻破烂、头发如同乱草、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和酸臭味的邋遢老头，正躺在一张同样破旧不堪的摇椅上，半眯着眼睛，似乎睡得正香。

他手里还抓着一个空了大半的、脏兮兮的酒葫芦。

陈三钱脚步无声地停在石屋前。

就在他停步的瞬间。

摇椅上那看似醉醺醺、人事不省的邋遢老头百晓生，那双浑浊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道锐利得如同实质、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源的精光，从他眯着的眼缝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那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陈三钱右臂衣袖遮掩下的位置——那里，星陨追魂令的烙印，正散发着冰冷顽固的追踪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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