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晚碧的声音抖得厉害：“她抱着我，也哭，却没说一句帮我的话，只说她也没办法，我爸已经收了彩礼，退不了了。

“那男人家里条件好，我嫁过去，不用吃苦，比读书强。

“她也是为了我好，让我听话，别闹。闹大了，别人会笑话我们家的。

“我当时就愣住了，我问她‘妈，你也想让我嫁吗？你看着我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你不心疼吗？’

“她没说话，只是抱着我哭，却默认了我爸的行为。

“她没去跟我爸吵，没去跟对方退彩礼，甚至还帮着我爸看着我，让我别乱跑。”

陶晚碧有些控制不住哭声了：“系统，你说她到底爱不爱我啊？

“我小时候她还会护着我，会把省下来的钱给我当生活费。

“可到了这时候，她怎么就不护着我了？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还说为了我好？”

系统虽然是系统，但隐约也意识到了她的痛苦与困惑的根源。

陶晚碧应该是一直认为她和她母亲是同盟，是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的。

但她骤然发现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母亲的同盟，居然是她的父亲和弟弟。

而她，自始至终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她曾经是她的母亲。

但现在，她的母亲是弟弟的母亲。

他们是一家人，她不是。

系统安静了很久，才慢慢说——

【她对你是有感情的，她曾经爱过你。】

【她给你塞零钱的时候，护着你不让你爸爸打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

【可这份爱太浅了，浅到抵不过她对你爸爸的怕，抵不过她对弟弟的在意，甚至抵不过她对“安稳”的渴望。】

【她怕你爸爸，怕你爸爸因为你不结婚而打她。】

【她在意弟弟，怕没了那十八万彩礼，弟弟受委屈。】

【她渴望安稳，怕闹起来，她在村里抬不起头，怕这个家散了。】

【所以她只能牺牲你，只能劝你听话。】

【她不是不爱你，是她对你的爱太少了，她爱自己的安稳，爱弟弟的未来，甚至爱那个打她的男人，都超过了爱你。】

【虽然她曾经也真切的爱过你，但是那份爱随着她一点点陷入泥潭，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到了你说的那个时候，她对你的感情，相比较她对你弟弟的感情，不值一提。】

“原来如此啊……”陶晚碧喃喃道，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又像是更空了。

“说真的，那时候我就绝望了，彻底绝望了。

“我趁着我妈不注意，从家里跑了，没带衣服，没带书本，一路往镇上跑，再从镇上往县城跑，不敢回头。

“我没地方去，没学上，没饭吃，只能在县城里混。

“后来认识了一群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她们有的是家里不管，有的是跟家里吵架跑出来的。

“我们互称姐妹，一起租最便宜的小房子，一起去打零工，一起去夜市吃五块钱一碗的面，一起在马路上唱歌打闹。

“别人都说我们是‘精神小妹’、‘小混混’，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没出息。

“我们无处可去，没学上，找不到正经工作，也吃不饱，穿不暖。

“听起来很糟糕吧？

“可那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陶晚碧的眼里终于有了光亮，像是回忆起了那些日子，才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没人打我，没人逼我结婚，没人说我是外人，我想去哪就去哪，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

“我们会互相照顾，互相依靠。一起痛骂这个世界，然后嘻嘻哈哈打闹。

“我第一次觉得，我不是没人要的，我不是只能受委屈的。”

那点光亮很快又暗了下去：“可惜啊，快乐太短暂了。

“没过半年，我爸还是找到我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我的住处，那天晚上，他直接踹开我们租的房子的房门，一进来就疯狂的辱骂我。要把我抓回去结婚。

“我不想跟他走，我的那些朋友也帮我拦着。

“可我爸根本不管，上来就推我朋友，一个女生被他推得撞在墙上，头破血流。

“他还指着我们骂，骂我‘不要脸的小贱人，养不熟的白眼狼’，骂我朋友‘一群野种、**’，话脏得像从泥里捞出来的，怎么难听怎么说。

“我一开始还怕，腿都在抖，可看着我朋友额头的血，看着她们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冲上来保护我，听着我爸那些骂人的话……

“我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就变成了暴怒。

“我抓着他的胳膊就咬，我那些朋友也反应过来，拉他的腿，拽他的胳膊……

“我们一群半大的孩子，跟他一个成年人拼命。

“他急了，抬手就要打我，我朋友一把把我拉开，我顺手拿起旁边的木棍，朝他腿上砸了一下。

“‘咔嚓’一声，我听见骨头响了。

“他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抱着腿骂得更凶，说要报警抓我们，要让我们坐牢。

“而我像是疯了一样，一棍一棍打下去，对着他的腿打，直到他彻底瘫痪在地，再也骂不出来。

“我们也怕，我朋友拉起我喊了一声跑，我们就一起往门外跑，不敢回头，一路跑，跑过小巷，跑过夜市，直到跑到没人的地方，才敢停下来。”

陶晚碧仰躺在椅子上，看着屋顶的横梁，眼里有悲伤，有迷茫，更多的是畅快：“我们一边跑一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好像……真的自由了。”

【恭喜你。】

系统真心认可道。

【那是你第一次真正成功的反抗他，第一次真正成功的为自己争取到自由，你做得很好。】

陶晚碧却不笑了，嘴角弧度一点点平了下去，语气讽刺：“恭喜？可你知道后来吗？这件事上了新闻，你猜猜，那些新闻标题怎么起的？怎么报导的？”

系统想了想，给出了最中肯的答案——

【标题大概会是“男子长期虐待妻女，试图包办婚姻，女儿奋起反抗，导致其残疾”。】

【内容会说你父亲的行为不对，也会说你们反抗伤人的做法不妥，客观说清楚前因后果，对吧？】

“不对，全错了。”

陶晚碧冷笑一声：“没有一个标题提‘虐待’，所有标题都对准了我。

“全是‘精神小妹狠心打断父亲腿，伙同混混逃逸’、‘不孝女为逃家，对生父下狠手’、‘精神小妹被父亲劝回家，却暴怒打残父亲后伙同混混逃逸’。

“标题反复强调我的性别，强调我不孝，强调我狠心，把我的罪行写得明明白白，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坏女孩。

“内容就更可笑了。

“写我爸的时候，全是‘父亲含辛茹苦养女，却遭女儿反噬’、‘父亲虽有不妥，却也是为女儿好，想让女儿有个归宿’。

“把他虐打我和妈妈，逼我辍学，逼我嫁四十多岁男人的事，轻飘飘一笔带过。

“甚至都没说那男人的具体情况，只说‘为女儿找了户好人家’。

“明明是长期虐待和故意伤人，却总结为微不足道的‘家暴’。

“最后还加一句‘希望少女能早日醒悟，回家认错，赡养父亲’。

“好像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反倒是个可怜的受害者。”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写？】

【这不符合新闻学的要义啊。】

系统不理解。

【新闻学三要素是时效性、真实性、传播性。讲究客观真实，要还原事情全貌，怎么能这么断章取义，颠倒黑白？】

“新闻学魅力时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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