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少室山巅。

天色铅灰，云层低垂，沉甸甸地压下来，给整座山峦都蒙上了一层肃杀的阴影。

风是冷的。

刮在脸上，是刀割般的刺痛。

数以千计的武林人士，从四面八方汇聚，黑压压的人潮铺满了整个山顶广场。

他们或持刀，或负剑，或扛着奇门兵刃，泾渭分明地按照各自的门派、帮会，站成一个个沉默的方阵。

空气里，没有江湖人惯有的喧哗。

只有兵器偶尔碰撞的闷响，和一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广场正中央。

那里，用巨石临时搭建起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只摆着一张孤零零的法座，由千年铁木打造，色泽深沉。

法座之后，是数十名手持戒棍、面容冷峻的少林罗汉。

他们身后，数十面杏黄大旗迎着烈风招展，旗上金色的“禅”字，狰狞舞动。

旗帜在风中发出“呼啦啦”的巨响，搅动着每个人的心神。

“咚——”

一声悠长沉闷的钟鸣，自山腰的少林寺滚滚而来，回荡在天地之间。

钟声，响了。

英雄大会，即将开始。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来了！他们来了！”

山道上，一队身穿明黄色袈裟的僧人，正缓步走来。

为首者，正是当今少林方丈，玄慈。

他今日未穿那件代表方丈身份的锦斓袈裟，只着一身最寻常的僧袍。

他面无表情。

那双本该蕴藏无尽佛法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身后，玄生、玄寂等一众“玄”字辈高僧紧紧跟随。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山雨欲来的凝重。

玄慈一步一步，踏上高台。

他没有走向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法座。

他只是，停在法座之前，转身，直面台下那数千道充满了猜疑、审视与期待的目光。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姿态，是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人群之中。

两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身形魁梧的虬髯汉子萧远山，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捏得骨节发白。

玄慈！

这个害他家破人亡的“带头大哥”！

今天，他就要亲眼看着这个伪君子，如何身败名裂！

而另一边，面容儒雅的慕容博则微微眯起了眼。

他的目光在玄慈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飞速搜寻。

他在找。

找那个送来密信的神秘人。

也找那个他复国大业最大的绊脚石，乔峰。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

这让他心底那股不安，愈发浓烈。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刻。

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一个僧人。

一个穿着最破旧的灰色僧袍，手里拿着一把同样破旧扫帚的年轻僧人。

他面容清秀，眼神却空洞，毫无生气。

他从高台的侧面，缓步走出。

他无视了台下那数千名杀气腾腾的江湖豪杰。

也无视了台上那一个个气息渊深如海的少林高僧。

他就那么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台的正中央。

然后。

他开始扫地。

“唰……唰……”

扫帚划过石板地面的声音，并不响。

可在这死寂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的广场上，这声音却格外的刺耳。

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英雄大会，公审血案。

如此森严肃杀的场合，怎么会跑出来一个扫地的？

少林寺是疯了吗？

“哪来的小和尚！滚下去！”

一个脾气暴躁的汉子终于忍不住，怒声喝道。

可那年轻僧人，置若罔闻。

他依旧，自顾自地，扫着地。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那份专注里，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意味。

他扫的，似乎不是地。

而是这世间，所有的污秽与尘埃。

高台上，玄慈身边的一名戒律院长老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呵斥。

玄慈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伸出手，拦住了那名长老。

他死死盯着那个年轻扫地僧的背影，疲惫的眸子里，第一次翻涌起深不见底的惊骇与困惑。

因为，他看不透。

在他的感知里，这个小和尚根本不存在。

没有内力，没有气息，甚至连生命迹象都微弱到可以忽略。

他就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的年轻人。

当他站在这高台之上时。

却有一种无比和谐、无比自然的感觉。

不，不是和谐。

是这方天地，这座高台，这数千英雄，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唰……唰……”

扫地的声音，还在继续。

一下，又一下。

不急，不缓。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竟让那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诡异地平息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扫地的身影所吸引。

他们看着他。

看着他那专注到极致的动作。

心中那股暴躁的、杀戮的欲望，竟也一点点地，被抚平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流逝得极为缓慢。

终于。

年轻的僧人将高台上最后一片落叶，扫进了簸箕。

他直起身。

将扫帚和簸箕，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高台的角落。

然后，他转过身。

面对台下，那数千名一脸茫然的江湖群雄。

他那双一直空洞无神的眼睛，在这一刻，忽然亮了。

那不是光。

那是两颗沉寂了亿万年的星辰，骤然苏醒，迸发出的璀璨神芒！

他双手合十，对着台下，微微躬身。

继而，他开口。

声音清朗，平和，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巅。

“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法会，即将开始。”

“在开场之前，还请各位，先将身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交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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