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再来和你聊”，轻飘飘的，却沉甸甸的，死死压在段延庆的心头。

聊？

他有什么资格，用这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跟自己“聊”？

段延庆的身体僵直。

并非穴道被封。

那是一种源自魂魄深处的战栗，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四大恶人之首，曾经的大理国太子，纵横江湖，杀人如麻，何曾受过这等轻视？

对方甚至懒得防备他。

那个姓楚的年轻人，就这么将一个空门大开的后背，完完整整地亮给了他。

这是蔑视。

是把他当成蝼蚁一样的蔑视！

只要他愿意，他手中的铁拐，他那已臻化境的一阳指，可以在一瞬间，将那个青色的背影撕成齑粉。

杀了他！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段延庆脑海里咆哮。

可他的手指，重若千钧，竟连抬起的念头都无法凝聚。

他不敢。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段延庆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段延庆，会不敢杀人？

可那种源自灵魂的寒意，骗不了人。

方才那云淡风轻的一指，已然彻底击溃了他引以为傲的武学自信。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即便自己拼尽全力偷袭，下场也唯有自取其辱。

这个姓楚的男人，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夜空。

你能看见他，却永远无法揣度其万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林渊。

他信步走到木桩前，对着被绑得结结实实，正瞪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看他的少女，笑了笑。

“小姑娘，你这宠物，挺厉害。”

钟灵眨了眨眼，刚才的惊惧还未完全消散，但天性里的机灵劲儿占了上风。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画里仙人还好看的大哥哥，又瞥了眼不远处那个状若死灰的残废人，心里满是迷糊。

这个人，是来救自己的？

“它叫闪电貂！你……你是谁？你怎么会我们的哨音？”钟灵鼓起勇气，脆生生地问。

“我？”

林渊手指在绑着她的绳索上轻轻拂过。

那坚韧的麻绳，便寸寸断裂，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姓楚，路过，看不得有人欺负小姑娘。”

他的动作太过随意，太过不经意。

钟灵只觉身上一松，束缚感骤然消失，她活动着发麻的手腕，看着林渊的眼神里，好奇已彻底压过了戒备。

“灵儿妹妹！”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段誉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钟灵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满脸都是后怕与庆幸。

“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到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段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钟灵见到熟人，胆子更大了，惊喜交加。

“我……我跟楚大哥一起来的！”

段誉下意识地挺起胸膛，仿佛能跟在林渊身边，是此生最大的荣耀。

他回头，望向林渊的眼神，早已超越了崇拜。

那是信徒在仰望行走于人间的神祇。

楚大哥……他……他竟然连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都能一招逼退！

那可是一阳指啊！

是父王提起时都满面凝重的一阳指！

在楚大哥面前，却脆弱得如同儿戏。

太强了！

强到已经完全超出了段誉的认知。

墙角阴影里，木婉清握剑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她目睹了全部。

从林渊用枣核戏耍岳老三，到他飘然落地，再到他一指点碎那恐怖绝伦的指力。

一幕幕画面，在她心头交错闪过，每一次都让她的心跳为之停滞。

这个男人……这个三番两次轻薄自己的登徒子……

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他的强大，不是蛮横霸道，而是一种举重若轻，一种将所有事物都玩弄于股掌的写意风流。

他明明能一招杀了岳老三，却偏要用那种羞辱人的方式。

他明明能一指重创段延庆，却只是轻飘飘点评一句“落了下乘”。

他不在乎输赢，更不在乎生死。

他在玩。

用四大恶人，用这整个万劫谷，当他的掌中玩物。

这个认知，让木婉清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紧接着，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从心底深处蒸腾而起。

她发现，自己竟丝毫不觉得这个男人狂妄。

仿佛他本该如此，天生如此。

“大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岳老三捂着流血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咆哮，“这小子太邪门了！咱们并肩子上，把他剁成肉酱！”

叶二娘也舔了舔嘴唇，眼神阴狠：“大哥，不能再让他装下去了，一起动手！”

两人的叫嚷，总算将段延庆从自我否定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他腹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林渊将钟灵扶下木桩，顺手拍了拍段誉的肩膀，示意他照顾好小姑娘，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重新面向段延庆。

他脸上的笑意又回来了，依旧是那种让人看不透的、玩味的笑。

“我说了，我姓楚。”

“至于我是谁……”

林渊看着段延庆那张因极致愤怒与不甘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的本我意识只想赶紧回家，可这具身体里属于“楚留香”的烙印，偏偏就钟爱这种掌控一切、戏耍强敌的调调。

也罢。

林渊心底泛起一丝奇妙的愉悦感，这种从容不迫的掌控感，正是“楚留香”这个身份的核心。

一道无形的暖流淌过，融合度又精进了几分。

那就陪你们玩玩。

他看着段延庆，忽然开口问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是不是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段延庆一滞，他没料到对方会反问。

“什么问题？”

林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段延庆残破的躯壳，看到了他那颗被仇恨填满的心。

他轻笑出声，嗓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段延庆那被仇恨包裹的魂灵深处。

“当这个江湖上人人畏惧的‘恶贯满盈’……”

林渊微微一顿，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你当真……乐在其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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