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2章 定是白莲作祟
第1072章 定是白莲作祟
「受损几何」————这个议题本身就十分微妙。
朝廷上的能人也是真能人,竟然能在「陵寝已被炸飞」的根基上讨论受损的问题。
还引经据典、煞有介事地讨论起来。
这位官员出列,言之凿凿:「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苍庇佑。依臣浅见,高祖陵寝定然受损不重,或许只是封土略有松动,殿宇稍有倾颓,只需派遣工匠,好生修缮一番,便可恢复旧观。」
那位大臣紧接著附和:「不错!邙山乃历朝历代君主择选的安葬吉壤,风水格局极佳,龙气盘桓,自有灵异。想来————定然能逢凶化吉,将损害降至最低。」
都水台的官员也是硬著头皮站了出来,禀奏道:「那山中弥漫的黄褐色毒水,其毒性正在逐渐消散,地脉之中汹涌的异水也已褪去,不知所踪。大约十日之后,应可组织人手进山勘察。只是————山中地形恐有巨变,届时可能需要将作监精通土木工程的大匠协助,方能确保勘察顺利。」
朝堂之上,众人皆在竭力淡化「皇陵飞天」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堪称一场大型的官场真人秀现场。
那么,紧接著的第二件要事,便是如何为君父找补。
高原陵之事,总得给天下人一个看似合理的交代。
「不孝」「不孝」————
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压在龙椅之上那位「称病」天子的身上。
可万一————不是不孝呢?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却始终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时,一位官员昂首挺胸,大步出列,声音洪亮地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
「陛下圣德巍巍,如高山之仰止,似大海之难量!」
开口便是极尽华丽的辞藻,将晋帝捧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以仁治天下,以礼安邦国。其孝行,上承宗庙之重托,下启子孙之典范,诚可谓感天动地者也!」
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慷慨激昂:「然,天降灾祥,必有其兆;人逢吉凶,岂无端由?今陛下突遭此疑似报应之厄,绝非天意使然,更非陛下德行有亏!定然是有奸佞之徒,心怀叵测,妒陛下之圣明,嫉陛下之仁德,乃暗中施为,造作蜚语流言,以此攻讦陛下之圣躬,妄图动摇国之根本,其心可诛!」
此言一出,真可谓石破天惊!
满朝文武先是愕然,随即神色各异。
不少人心中暗道:好一个左卫将军!好一个「忠臣良将」!
你自己不要名声,喜欢吹捧圣上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如此————如此睁著眼睛说瞎话?
到底是什么样的「慧眼」,可以无视之前荧惑守心、日夜并现、淮水泛滥、
乃至如今皇陵炸飞等等诸多厄兆,强行从陛下身上看出「感天动地」的孝行?
当然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把柄,被人死死捏在了手里啊!
就在这国体动摇人心惶惶之际,这位左卫将军昨夜的经历可谓不堪回首。
他被贾充贾大人亲自带兵,从某位「好友」家中的床榻之上赤条条地抓了出来,当场拿捏住了足以让其身败名裂甚至掉脑袋的把柄。
威逼利诱之下,只得咬牙答应,在今日朝会上充当这个「出头鸟」。
若非如此,何以会在这等庄重场合,做出这等近乎不要脸皮的吹捧之举?
然而,更让群臣没想到的是,此獠在完成了指鹿为马的任务后,竟然还未停止表演,而是真的煞有介事地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诸位同僚。」
「下官听闻,那白莲教近日在洛阳西边几郡,多有违逆不法之事,行踪诡秘「依下官愚见,此次邙山之事,许是————不,定然就是那白莲教妖人所为!」
「不然何以解释这些无法无天的逆贼,在事发之后竟毫无反应?!」
「这与他们先前制造事端后,必定跳出来宣扬真空家乡」狂态毕露的作风截然不同!」
「此等沉默,恰恰证明了做贼心虚!」
这人刚开始脸上还带著几分不自然,说到后来连他自己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洞察真相」的笃定,仿佛真的确信了就是白莲教干的。
白莲教也是命苦,认领就是无君无父,不认领就是做贼心虚。
当然最近几年其实认领是对的,因为也不算冤枉人。
而此话一出,如同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燃了一盏灯。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殿角侍立的绿袍小官,先是一愣,随即顿觉————咦?好像也不是不行?
白莲教,邪魔外道,行事乖张,有动机,有能力,而且名声够臭,用来背这口泼天大的黑锅,简直是完美!
于是,方才还一片死寂的朝堂,瞬间活络起来。
立刻有官员出列,大声称赞左卫将军机敏过人,慧眼如炬,竟能看破其中关隘,直指问题核心!
「定然是那白莲教作祟!」
「没错!定是他们在北方水源中投毒,又施展邪法坏了陵寝风水!」
「此教乃我朝心腹大患,最大毒瘤,当诛!」
一时间,群情「激愤」,所有的矛头、所有的罪责,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
至于真相如何————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终于可以暂时从「不孝」的泥潭中,爬出来了。
只是有些官员脸上还是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
往常都是白莲教在民间主动认领各种破事,朝臣们偶尔也会私下将一些不好处理的烂帐扔过去,双方虽未明言,却也算是有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但这一次,是以朝廷这个官方主体主动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硬生生扣到对方头上。
手段如此直白,吃相未免有些难看,多少有些不成体统。
可转念一想,此时此刻「人祸」终究好过「天灾」或「祖先震怒」。
将罪名推给邪教,总归能勉强挽回几分摇摇欲坠的体面。
老臣傅天仇站在班列中,嘴巴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反对的话。
此刻需要的是一个能让朝廷暂时稳住局面的「共识」,为了这个所谓的「大局」只能将满腹的异议与憋闷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脸色铁青地生著闷气。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关键问题了。
如何淡化此事风波,转移民间的视线,让舆论的风向转一转?
「荥阳郡守郑廉,不是前几日上奏,说要敬献禹王祥瑞」,以贺太平吗?」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低声响起,只是语气带著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让他————抓紧时间办吧。
。」
此言一出,众人心领神会。
现在,急需一场「祥瑞」来冲淡「灾异」带来的晦气。
只要郑郡守献祥瑞的活能干得漂亮一点,哪怕只是稍微像点样子不那么糊弄,这一次满朝文武都会毫不犹豫地予以认可,并大肆宣扬。
接下来的时间,朝会便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处理起各种因邙山之事衍生出的狗屁倒灶的琐事。
所有人都清楚,这场风波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比如,那几个一直按捺不动的王爷。
接二连三的「预兆」,在他们看来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而是上苍和高祖皇帝明白无误的「明示」!
当今陛下,定然是个不受上天认可的昏君!也是个对高祖不孝的子孙!
否则,何来这接连不断、一次比一次更骇人的风波?
合该被————
反正楚王、赵王、淮南王这几个宗室王爷如今已不只是上蹿下跳口头声讨那么简单了,暗地里是真的有了些实质性动作。
站在「孝道」这道德高地上,自然是随心所欲,怎么发挥怎么爽。
招揽门客,笼络各方人才,甚至开始尝试插手部分军队的调动,各种以「追思先祖功绩与品德」为名的文会诗会更是开个不停,声势造得极大。
若不看具体内容,单看那热火朝天的场面,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庆祝什么盛事,而非自家的祖坟刚刚被炸了个底朝天。
朝野上下的投机客们,也因此更加活跃起来。
明眼人都看出了此刻朝局中的暗流汹涌,更看出了当今圣上的窘迫与虚弱。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比如说————那位「北地战神」身边就莫名多了几位身份暖昧口才便给的帮闲人物。
前段时间被特意「提溜」到洛阳,检验其是否真是「玄鸟降世」,身负天命的梁世子,用他纯正无比毫无杂质的草包实力,成功劝退了所有或心怀叵测或意图投资的目光。
那表现,应该不是演的。
那种面对复杂局势时的从容,那种听取机要时的茫然,那种情绪变化的纯粹————简直是浑然天成。
但凡是个圈套,都能毫不犹豫地踩进去,甚至还会主动在陷阱里打个滚,玩得不亦乐乎。
结果,这位梁世子竟然因其「人畜无害」,得以安然无恙地走出了检验他的府邸,与母亲团聚,甚至还因「表现特殊」获得了一个留在洛阳「研学」的资格。
倒是他的父亲梁王本人,如今还在洛阳城西北角那座用于囚禁宗室的金墉城里「悔过」。
此人的表现才真不愧姓司马,城府深不可测,至今未露出任何明显的破绽或怨怼,静默得让人心生警惕。
梁王父子俩都被留在洛阳看管,这本是朝廷控制藩王的常规手段,可以理解。
但在高原陵惊天一炸之后,这情况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立刻就有「聪明人」开始牵强附会,私下里议论:「当年周文王不也是被纣王囚禁在羑里七年吗?出来后便励精图治,最终兴兵伐纣,奠定了周朝八百年基业。可见梁王如今这般隐忍,绝非无的放矢啊!」
顺著这个逻辑,他们看向那位草包世子的目光都变了:「那么,梁世子或许并非当年商纣之子那般不堪,而是如同周武王那般是真正的周子」啊!大智若愚,此乃韬光养晦之策!」
于是,竟真有那么几个不学无术、却又渴望从龙之功的投机之徒,小心翼翼地围拢到梁世子身边,打算给这位「身负天命」的世子干点活儿,提前投资,换取一个光明前程。
消息传到金墉城中,梁王听闻后,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大概是比当今皇帝更惨的人了。
儿子蠢钝如猪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有人要借此来「迫害」他!这是何苦来哉?
心中更是惶恐万分:万一陛下被这些流言气昏了头,疑心病发作,非要效仿当年纣王试探文王那般,让自己尝一口儿子的肉怎么办?!
这无妄之灾,简直是要命!
而在洛阳周边,还有一位官员的情绪同样微妙复杂,那就是刚刚拿到「禹王开山斧」的荥阳郡守郑廉。
把这石斧当做「祥瑞」献上去,著实有些离谱。
哪怕是个玉斧,还能编造些「天赐宝玉,镇水安邦」的说辞,可这粗糙古朴的石斧————实在有些难搞,很难让人信服。
当然,比石斧更难搞的,是他自己的心情。
当得知邙山之中出现黄褐色毒水,冲垮了无数世家祖坟,甚至连高原陵都未能幸免时,他的心情比自家祖坟被炸了还要炸裂!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不成————大慈法王在荧阳折腾了半天,最终是把我们这里的黄泉祸水,给引到洛阳西北方的邙山去了?!
我们白莲教————竟然不声不响干了如此一件捅破天的大事?!
郑廉此刻内心已是翻江倒海,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我怎么办?我才刚刚踏上白莲教这条船啊!怎么转眼间就卷入了这等诛九族的大祸里!这下是真的下不了船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即决定秘密召见几个知晓内情的心腹谈话,一方面要统一口径,另一方面也要解决可能存在的隐患。
同时不得不硬著头皮,开始准备上献「祥瑞」的奏章。
朝中已经开始催促了,而且还是诸多方面的催促,似乎场面还挺大。
你说这叫什么事!
明明是天大的祸事,却要当成祥瑞来献!大晋迟早要完!
哎————总之人间此刻是纷纷乱乱,杀机四伏。
洛阳内外,从庙堂到江湖,无数人因邙山之变而躁动、算计、惶恐,或欲借此东风直上青云,或恐被这滔天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而那个一手搞出这场巨大纷乱的「罪魁祸首」许宣,此刻却已在数百里外的大谷关小镇中,享受著难得的「关怀」。
与外界的风刀霜剑相比,这小院之内,竟弥漫著一种诡异的宁静与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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