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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个骗子的自我修养


巴黎春天的晨雾,不仅带着塞纳河的水汽、煤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味道,这是花粉混合粪臭以后的产物。

    它就这样黏腻地贴在维克多·杜鲁埃的脸上,但他毫不在乎,反而惬意地呼吸起来。

    他站在圣日耳曼大道一栋体面公寓的二楼「贵族层」的露台上,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的城市;远处,教堂高耸的尖塔正要撕开灰蒙蒙的天空。

    维克多嘴角又挂上了那抹标志性的、若有若无的轻佻微笑。

    尼斯的艳阳,马赛的歌声,还有里昂古老的鹅卵石小巷……那些外省中产家庭客厅里弥漫着的天真与贪婪的气味,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那些眼神里闪烁着对「奥尔比贸易公司经理」光环盲目崇拜的姑娘们,穿着浆洗得过分挺括的裙子,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嫁妆献上;

    连同她们父亲藏在保险箱里的法郎,也轻易就被「巴拿马运河债券」钓了出来,这些都成了他站在这里的垫脚石。

    维克多·杜鲁埃还记得半年前阿尔卑斯山脚下那个绝望的姑娘,那笔丰厚的嫁妆和全家的积蓄——整整五千法郎——那是他成功乐章里最美妙的音符之一。

    甚至他只和那个姑娘和他的家人见了三面,吃了两顿饭,就将他们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只需要一些做工不太差的假珠宝,和一些天花乱坠的许诺。

    哦,他们还想让他为那个在巴黎读书的儿子找份年薪3000法郎的工作——哈哈,那个穷小子估计已经滚回阿尔卑斯当抄写员了吧——一个月能赚90法郎呢!

    然而外省,只是一曲小调;而巴黎,才是真正的交响乐。

    当然,在这里用「奥尔比贸易公司」的名头和假珠宝去骗那些巴黎的贵妇,那些沙龙里的女王,已经行不通了。

    她们的眼界被文学、艺术、政治和最新奇的丑闻养得刁钻无比。

    她们要的不是金钱的允诺,她们要的是能让精神亢奋的药剂,是打破沉闷生活的惊险一跃,是能点缀她们虚荣心的“专属收藏品”,能让她们在闺蜜圈子里引起一片嫉妒。

    维克多手上捏着一张写满字的稿纸,最顶上的一行是一个名字:“贫穷的莱昂纳尔”。

    他回想起在酒馆里刚听到这个名字的夜晚——

    “那个索邦的怪胎!”一个脸颊泛着酒红的大胡子,带着嫉妒和不解的嗤笑:“天知道那些尊贵的夫人着了什么魔!

    ‘贫穷的莱昂纳尔’,哈!她们就这么叫他。

    据说他住在十一区某个老鼠洞里,外套的肘部磨得油光发亮!每天挤着臭烘烘的公共马车去索邦啃他的拉丁文和哲学。”

    维克多·特鲁埃优雅地弹了弹雪茄灰:“仅仅如此?巴黎的贵妇见惯了才子,一个穷学生不至于让她们如此津津乐道。”

    大胡子撇了撇嘴:“当然不止!这家伙还写出一篇出了名的小说,叫什么《老卫兵》——我反正是不懂文学那玩意儿。

    这家伙还对她们递出的烫金的沙龙请柬嗤之以鼻!听说有夫人亲自派马车去索邦请他,想见识见识这位‘才貌双全’的年轻人,结果呢?被直接拒之门外。

    理由?你听听有多荒谬——他说要参加福楼拜、左拉的沙龙,天啊,多么愚蠢!想想就知道这些作家的沙龙多么无趣!”

    维克多·特鲁埃此时还不以为意,只是优雅地转动手里的杯子。

    但接下来,另一个小胡子酒鬼的话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大脑:“哈,你这蠢货,怪不得只能参加那些‘肉宴’。

    要知道,正是这种‘得不到’才勾人!尊贵的夫人们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穷学生让她们心痒难耐?就凭他他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吗?

    她们议论他的贫穷,像议论一件稀有、被密藏起来的古董!

    神秘感,神秘感才是巴黎最昂贵的香水!”

    维克多的心脏猛地攥紧,随即又狂喜地舒张开来。

    “莱昂纳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几乎和“皮埃尔”一样泛滥——但眼下却是活生生的、被贵妇们集体臆想和渴望着的符号!

    贫穷、高傲、才华横溢、蔑视权贵、难以接近……甚至没有在贵妇们沙龙上出现过!

    这一切,完美地契合了那些养尊处优、心灵空虚的贵妇对“危险又纯洁”的精神刺激的病态追求。

    她们厌倦献媚,她们需要一个能征服的偶像,一个能证明她们魅力和宽容的“慈善项目”,一个能点缀她们沙龙的“新奇玩意”!

    想到这里,维克多·杜鲁埃高高举起酒杯:“今晚所有的酒,我请了!”

    酒馆里一片欢呼。

    不过两天时间,在距离复活节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维克多·杜鲁埃就在第十一区租下了一个阁楼,除了地方太小、味道太臭、房东声音太尖、做饭还难吃以外,简直毫无缺点。

    反正他只会在“必要时”来这里装装样子。

    接下来是道具,最重要的道具——那件“肘部磨得光光的外套”。

    维克多·特鲁埃没有去旧货市场随便淘一件,反而去了圣奥诺雷郊区街最好的男装裁缝店,买了一件用料上乘、剪裁绝对合体的深色羊毛外套。

    回去后,他找来几块质地相似但颜色略浅的旧呢料,小心翼翼地剪成大小不一的补丁形状。

    他没有直接缝上这些补丁,而是先用砂纸在预定要打补丁的部位上轻轻地打磨,直到纤维即将断裂为止。

    然后,他用上好的马油膏,极其耐心地揉搓这些部位,让磨损处呈现出一种长期摩擦形成的、由内而外的自然油光。

    最后,他才将请裁缝将那些精心处理过的旧呢料补丁,以最精细的针脚缝上去,远看浑然天成,仿佛这补丁已陪伴外套主人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这绝非穷困潦倒的邋遢,而是一种精心设计出的、带着诗意的破旧,一种“贫穷贵族”式的优雅。

    维克多·特鲁埃才不会真的又脏又臭又邋遢地出现在贵妇人面前。

    其他行头也一丝不苟:一件洗得发白但质地良好的亚麻衬衫;一条同样旧而不脏的深色长裤,裤线依旧能保持挺直;一双擦得干净的旧皮鞋,鞋跟有明显磨偏的痕迹。

    没有领结,领口随意地敞着,带着一丝知识分子的不羁。

    他甚至去索邦大学附近转悠了几天,观察那些真正穷学生的神态举止。

    维克多·特鲁埃每天对着镜子练习。他收敛起惯常的轻佻弧度,而化为一种混合着疏离、冷淡和隐约疲惫的微笑,仿佛对世间一切浮华都感到厌倦。

    他练习着将目光放空,望向虚无的远方,仿佛灵魂沉浸在某个深邃的思考中,对眼前的俗物视而不见。

    他还练习走路的姿态——步伐不大,带着点知识分子的文气,却又隐含一种内在的力量感,绝不拖沓,也绝不畏缩。

    “记住,维克多!”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你不是去乞求,不是去谄媚。你是去施舍。施舍给那些被豢养的金丝雀们一个梦,一个关于精神救赎、关于危险爱情、关于征服桀骜灵魂的梦。

    她们渴望被‘贫穷的莱昂纳尔’‘看见’,渴望成为他贫瘠生活中的‘光’,渴望证明她们的魅力足以融化这块‘寒冰’。

    你要做的,就是成为那面映照她们所有幻想的魔镜。

    金钱?那不过是她们为这场美梦心甘情愿支付的入场券,是她们试图抓住你、证明自己价值的可怜尝试。

    你要让她们觉得,接受她们的钱,是对她们的一种‘恩赐’,是让她们得以靠近你灵魂圣殿的门票。”

    他走到窗边,望着眼前灯火璀璨的世界:“巴黎,你准备好迎接‘贫穷的莱昂纳尔’了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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