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船票在指尖冰冷地硌着，上面“零号舰长——赫利俄斯”的字样如同嘲弄的烙印。我将它死死攥紧，几乎要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脑中那一片混沌的迷雾。叶然……我刚刚……叫了谁叶然？那模糊的片段和失去重要东西的空洞感，纠缠不清，让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痛。

“指挥官！你醒了！”夜莺的虚拟影像焦急地闪烁在我个人终端的微型屏幕上，“实验室结构即将完全崩塌，必须立刻撤离！林烁呢？林澄怎么样了？”

林烁……林澄……

这两个名字像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灰烬实验室、赫利俄斯的疯狂、林澄危在旦夕的结晶化、林烁献祭记忆换取的弑神之力、还有我……我那该死的、失控的记忆流失……

“他们……走了。”我嘶哑地回答，撑着想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左臂的义肢传来不正常的嗡鸣，“赫利俄斯……可能还没死。我找到这个……”我艰难地举起那张染血的船票。

夜莺的影像剧烈波动了一下，显然在急速分析：“‘方舟’……最高权限……这可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终退路！我们必须……”

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席卷全球的尖锐警报声打断！

那不是任何国家或组织惯用的警报频率，而是直接源自那本应因核心爆炸而瘫痪的“记忆天幕”系统底层！警报声扭曲而怪异，像是无数人绝望的哀嚎被强行压缩成的音波，穿透一切屏障，直接钻进每一个人的脑海！

紧接着，所有还能工作的屏幕，无论大小，无论身处何地，再次被强制切入！

画面中出现的，不再是赫利俄斯那张疯狂的脸，而是晶穹联邦那个不断旋转的、冰冷的几何主脑标识。

一个合成出来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彻世界：

“通告全体单元。‘永恒纪元’最终阶段启动。全球记忆统一归档程序现已激活。倒计时：72地球标准时。”

“重复。全球记忆统一归档程序激活。倒计时：71:59:59。”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冰冷的宣告。

所谓的“统一归档”，根本就是赫利俄斯计划中那最后、也是最恐怖的一步——将全人类的意识彻底抽取、抹除个体存在，融入那个该死的“母体”！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爆炸性地蔓延开来。

通过夜莺紧急接通的零星外部监控画面，我看到：街道上的人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奔跑尖叫，互相推搡，却很快又茫然地停下，似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跑；一些人试图发动车辆逃离，却愣在原地，忘记如何操作；母亲紧紧抱着孩子，孩子却惊恐地推开她，喊着“你是谁”……

集体失忆！而且是在不断加剧！天幕系统正在粗暴地、大规模地预抽取记忆，为最后的“归档”做准备！

“不……不！”夜莺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绝望，“赫利俄斯……他肯定有备用核心！或者……或者晶穹主脑接管了程序！我们必须阻止它！”

“怎么阻止？！”我低吼道，看着屏幕上那不断减少的冰冷数字，感到一阵彻骨的无力。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特殊的、经过多重加密的通讯请求，接入了我的私人线路。来源显示——晶穹联邦。

我瞳孔一缩，瞬间警惕起来，示意夜莺追踪并准备随时切断。

通讯接通。屏幕上出现的，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那个冰冷的几何主脑标识，以及一行文字：

【致：残存抵抗单元。鉴于当前事态等级：灭绝。提供一项紧急交易提案。】

文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极其简短的协议。

【交易标的：一段“高共鸣强度”原始记忆体。】  【交易报酬：“意识屏障”技术基础模块及针对性破解算法（针对当前全球性记忆抽取）。】  【备注：共鸣强度需达到阈值，由我方判定。交易成功前，提供倒计时暂停（最长1标准时）。】

“高共鸣记忆？”我皱紧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夜莺快速分析着协议背后的逻辑：“它们……晶穹主脑，似乎在收集某种特殊的‘样本’！赫利俄斯的计划是粗暴的吞噬和融合，但晶穹……它们可能更倾向于‘研究’和‘利用’！一段能引发广泛深度情感共鸣的记忆，对它们来说，或许是极其珍贵的数据，甚至能用来完善它们的意识控制技术！”

用一个人的珍贵记忆，去换取可能拯救所有人的技术？而且还要符合它们那该死的“高共鸣”标准？

“它们想要谁的记忆？”我声音干涩。

“协议未指定个体。但……鉴于当前全球认知混乱程度，能清晰保有‘高共鸣’记忆的个体……极为稀少。”夜莺的语气沉重起来，“而且，交易过程……可能需要通过某种神经接口直接抽取和验证，对提供者……存在不可预知的风险。”

这是阳谋。晶穹主脑冷冰冰地给出了一个选择：献上最珍贵的回忆，换取一个渺茫的机会，或者，看着全世界在72小时内彻底失去自我。

“……把协议内容，匿名发布到所有还能连接的黑市和抵抗军网络节点。”我沉默了几秒，艰难地做出决定，“发起投票……让还能思考的人……自己决定。”

我无法替任何人做出如此残酷的选择。

夜莺照做了。

很快，一个个记忆选项，如同滴入沸油的冷水，在死寂而恐慌的网络中炸开：

【选项A：妹妹（或兄弟）第一次对自己笑的瞬间】  【选项B：母亲（或父亲）最后的背影】  【选项C：故乡毁灭前最后的夕阳】  【选项D：某件承载誓言的物品（示例：一枚锈火徽章/一把扳手）】  【选项E：……（开放提名）】

投票以惊人的速度滚动着。绝望的人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点击着，将自己内心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部分，赤裸裸地展现出来，试图证明其“价值”，试图换取那微弱的救赎希望。

选项A和B的票数****。在末日恐慌下，最原始的血缘羁绊成为了最大的共鸣点。

我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这些选项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和他们即将被明码标价、或许永远失去的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特殊的、高度加密的私人信号，接入了我的频道。是林烁。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到了极点，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但却有一种异样的平静：“……我看到了投票。”

我心里猛地一沉：“林烁，你……”

“选项A，‘妹妹的笑容’……现在票数最高，对吧？”他打断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我艰难地回应，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你听着，不要做傻事！我们还有时间想别的办法！赫利俄斯的船票……”

“我的‘初印象’……”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得像是在梦呓，“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笑……是更早的时候……在K7区的废墟下面……很黑，很冷……我听到微弱的哭声……扒开那些冰冷的石头和金属……看到她……”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抵抗着巨大的情绪波动。

“……她那么小，脸上都是灰，缩在一个快塌掉的柜子角落里，哭得都快没声音了……但是看到我的时候……她停止了哭泣，用那双那么黑、那么亮的眼睛……看着我……”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必须带她走……必须让她活下去……”

他的叙述很慢，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重的力量。

“……这个记忆，”他轻声问，仿佛在确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共鸣’应该……够强吧？”

“林烁！不行！”我几乎是对着通讯器吼了出来，“你已经失去太多！那是你……”

那是你仅剩的、关于妹妹的、最原始的羁绊！是支撑你走到现在的基石！

“夜莺。”林烁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而坚定，打断了我，“提名新选项：F。”

他没有说选项内容，但我们都明白。

“选项F：对妹妹的初印象。”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这条提名发送了出去，并附上了林烁刚刚那段极其简短的、没有任何修饰的描述。

投票界面沉默了一瞬。

然后，选项F的票数，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几乎是在几秒之内，就碾压了之前所有的选项！

那段简单到近乎苍白的描述，却奇迹般地引发了所有人内心深处最广泛的共鸣——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关于守护、关于在绝望中抓住微光的共同记忆！这是在末日环境下，最能刺痛人心灵的东西！

晶穹主脑的回复瞬间抵达：

【选项F：共鸣强度判定：超越阈值。交易提案接受。请提供者准备进行神经对接。】

“不！林烁！拒绝它！”我对着频道大喊，却只听到他那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

然后，通讯被干脆利落地切断。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手中的血色船票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倒计时钟，在全球无数屏幕上的，暂时停在了【71:03:22】。

而林烁，用他唯一不愿失去、却不得不押注的回忆，买来了这短暂的一小时，和一个渺茫的希望。

遗忘的倒计时，从未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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